纷纷扬扬的细雪午后停了。冬日从云层里透出光亮, 映照在雪后宁谧的云间坞四处,皑皑如琼玉仙境。
加急改好的氅衣送到了阮朝汐屋里。那时天还没有全黑,阮朝汐借着室外雪光,抚摸了几下氅衣光滑厚实的紫貂皮, 没多推辞, 穿在身上, 起身去书房寻人。
酉时初, 正堂各处大门轰然打开。她跟随着荀玄微走出正堂, 沿着碎石道往坞壁外围走。杨斐带着众多坞壁管事跟随在身后。
周敬则召集的精锐部曲在门外汇集, 上千戎装部曲跟随护送前行, 经过路边自发聚集的坞壁百姓,经过大雪覆盖的农田, 走到高大坚固的坞壁门墙下, 沿着石阶登上门楼。
平卢王麾下的大军已经到了门下。
八千到一万强兵,写在纸上并不算了不得的数目。然而,当这么多数目的甲胄强兵聚在坞壁外的山道处, 乍看去竟如潮水般不见头尾。
坞壁外的平坦山道空地处, 以人力硬生生堆积出一处四五丈高的大土堆。
平卢王裹着一身火红的狐皮大氅, 盘膝坐在大土堆高处摆放的雕花坐床上,众多亲兵持刀护卫四周, 以强盾和肉身严严实实围了好几层。
人力堆砌的山头距离坞壁门下并不很远。阮朝汐登上门楼,扒着墙垛往下看的第一眼, 便看清了人群里平卢王昳丽的眉目, 削尖的下巴, 以及从骨子里透出的锋锐傲慢。
荀玄微登上门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平卢王毫无顾忌地点了火,正在山头上摊开手掌烤火。
相隔着数十丈距离, 两边遥遥对望一眼。平卢王率先开了口。
“荀郎,荀玄微。神姿高彻,名动朝野。小王坐镇区区七十里外的历阳城,不过一日行军的路程,呵,竟如天堑相隔。至今一年有余,无缘得见亲面真是缘浅。”
荀玄微站在高墙城垛间,俯视向下。
“殿下客气。殿下若想召见玄微,修书一封即可。玄微自当亲至历阳拜访。何必劳动大军山路远道跋涉而来。”
“你们这些高门士族的名士,说话一个比一个好听。只可惜,嘴皮子最做不得准的。小王是个俗人,比起上下嘴皮子一动的所谓舌灿莲花,还是更信赖手下兵将的真刀真枪。”
平卢王嗤笑,“一声令下,刀枪齐上,管他谁家名士,生死尽握在本王掌中。”
言语间烤火烤得热了,他站起身往身后一挥手,山风吹动身后旌旗猎猎作响,喝道,“是不是,儿郎们”
上万兵将齐声吼道,“殿下说的是”呼喝声如山涛,在山间回荡叠加,震耳欲聋,听者变色。
平卢王纵声大笑, “在京城整日听人盛赞什么荀氏双璧”。等到了豫州,却又整日地听人说什么 豫州诸姓,玄郎独绝。好个偌大名气的玄郎,怎的撞到了本王手里啧,可惜了。”
荀玄微手扶墙垛,神色不动地往下望。
“玄微于山中静养,已有数月不离云间坞一步。不知怎的撞到殿下手里了还请明示。”
平卢王懒散地张开双腿,重新箕踞而坐,“莫要狡辩,更莫要装糊涂。本王的探子一路缀上山,亲眼见人被护送进你的云间坞,再也没有出来过,想必至今还在贵地做客荀玄微,把人交出来交了人,本王不动你的云间坞。”
“原来殿下远道而来,是要找人。”
高处大风猛烈地吹起荀玄微的袍袖,拂过身后阮朝汐的头脸脖颈。
阮朝汐不欲在大事时惊动人,悄然往后退了半步,抬手去摘布料。
但身前人已经被惊动了,抬手按住随风扬起的大袖,随即安抚地摸了摸她柔软的额发,示意她往自己身后躲避。
做这些动作的同时,荀玄微依旧注视着坞门下的不速之客,神色并无多少波澜。
“云间坞人口九千之众,每日前来投奔者超过两手之数。不知殿下寻找的那人是何年纪形貌,可有籍贯姓名劳烦殿下详细解说,在下也好遣人查询,免得耽搁殿下太久时辰。”
“装糊涂。”平卢王嘲道,“你以为我不敢当众说”
昳丽的眼角肆意挑起,斜睨上方,“你敢当众问,我便敢当众说。六月十九,清河崔氏男丁共百二十七人,囚车示众,验明正身,斩于京城菜市口。但当日场面实在混乱,数来数去,居然漏了三四人。其他旁支姻族的小儿逃了也就逃了,居然逃了个崔氏大宗的崔十五郎。这小子倒也有点本事,千里迢迢,居然被他从京城逃到了豫州境内,意图投靠本地士族亲友”
“京城崔十五郎秘密潜逃,此事轰动一时,荀氏也略有听闻。不过清河崔氏和颍川荀氏并无宗亲联姻,也并无太多交情。”
荀玄微在千万瞩目中立于高处,俯瞰坞门下大军,语气惯常地温煦平和,“殿下或是误会了什么。”
“是。崔十五郎和你荀氏并无太大交情,倒是和陈留阮氏的阮荻交情匪浅。所以小王时刻盯着阮氏壁那边,防备着阮荻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