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做了整夜的好梦。
在梦里, 她和阿父阿母一同住在篱笆圈起的小院子里。小院子里有两棵歪脖枣树,秋季结满了红枣,风一吹便窸窸窣窣地掉落在小院里。她和邻家小伙伴们嬉笑打闹着捡拾红枣, 熬煮煮粥, 厨房里香气扑鼻。
阿父木勺舀起浓稠的米粥,把她的瓷碗装填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漫溢出来。红枣一颗颗的又大又甜,一碗粥里,她吃出了几十颗枣核,甜到了心里。
她被甜醒了。
屋外寒风料峭,吹动窗棂。天色还未亮,主院四周点起了灯笼, 值守部曲走动查看动静。两名荀氏老仆守在院门边,有人隔着厚重院墙,正在高声喊门。
“仆奉郎主之命, 前来云间坞拜见郎君。苦候多日,不见回书仆出荀氏壁前, 郎主曾亲口面命,叮嘱郎君速回家书, 不得耽搁,郎君为何慢待至此仆请见郎君仆请见郎君仆请见你们敢”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可疑响动, 阮朝汐顶着晕眩的脑袋, 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推开庭院那边的窗户。
荀氏老仆提着灯笼守在门边,院门开了半扇,两名老仆在门边叹气,“两边别动手, 别动手啊。哎哎,徐二郎,下手轻些,毕竟是荀氏壁那边的人。”
砰的一声闷响,夜里高声喊门的孟重光被捆缚手脚,连嘴都塞住,扔麻袋似的扔进主院,半个身子扎进雪堆里。
霍清川领着徐幼棠从门外进来,客气地对两名老仆道,“不管哪边来的人,身在云间坞,却对郎君出言不敬,总是要惩戒一番的。我等这就去寻郎君请罪。”
这番折腾动静不小,书房窗前早已点亮了灯。
白蝉掀帘子出来,示意二人进去。
阮朝汐扒着窗棂,从窗里探出半个身子。白蝉远远地见了,冲她招了招手。
阮朝汐快速洗漱完毕,穿戴好衣裳小靴,披上氅衣,搓手蹦着穿过积雪庭院。雪地里的人已经挣扎着起身,狼狈坐在地上,头脸都是积雪。
她还未进书房,霍清川和徐幼棠已经出来了。
两边交错而过的当儿,霍清川冲她打了个招呼,提醒说,“庭院里那个是荀氏家臣,怎样处置他是郎君自家事。无需和东苑诸人提起。”
阮朝汐应了,往前走了半步,又回头问,“坞主会把他赶回去荀氏壁吗”
“就这样扔回荀氏壁。”霍清川回答,“郎君吩咐了,不必特意准备回信了。他就是回信。”
阮朝汐“”
她似懂非懂地进了书房,在门口脱鞋时先敲了敲敞开的木门。“坞主,我进来了。”
于她来说,腊日度过,新年未至,这只不过是个寻常的冬日早晨。
但不知怎么的,今日坐在对面的荀玄微对她的态度,却不怎么寻常。
他惯常手里握一卷书,慢腾腾喝一口药,看半篇书。两人坐在对面,一个习字,一个看书,井水不犯河水,平和无事。
但今日不寻常。探究的视线时不时地转过来,在她身上停驻须臾。
阮朝汐便顺着那道探究的目光,看自己身上。衣裳没有穿反,左右足衣也没有穿反,布料没有污渍,没有起皱,衣带扎得好好的。
她递过疑惑的一瞥。
两边视线碰上,荀玄微随意同她说了一句,“阿般昨日梦中叫了阿父。可是梦到你阿父了”
阮朝汐有些窘迫。昨晚白蝉阿姊把她扶回屋里,大晚上的又煮了碗醒酒汤,早上笑说给她听时,她自己却毫无印象,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我不记得了。我阿父过世得早,我其实很少梦到他。”
“哦说说看,你印象里的阿父,是什么样子的。”
阮朝汐认真地回想了一会儿,比划着说,“应该是高个子,长相不知道。不记得了。过世的时候我还不到周岁,听阿娘说,阿父那时候二十出头年纪,生了场重病没了。”
荀玄微慨叹,“过于年轻了。”
他若有所悟,饮了口茶,徐徐说道,“你阿父二十出头年岁过世,你未满周岁。如今十年韶光过去,你阿父如果还在人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三十出头的男子通常会蓄须,形貌或许和你的想象大为不同了。”
阮朝汐摇头,“但阿父过世了。他在我心里一直是二十出头年岁的年轻模样。”说完便继续练字。
写着写着,感觉对面的视线又沉思着扫过来。
她疑惑地把自己身上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从头顶的小发髻摸起,摸脖颈的玉佩,摸脸上有没有沾灰。
荀玄微轻叹了声,“你身上没有穿戴错漏什么,不必再摸索了,练字罢。”把书卷搁在案上,起身出去了。
阮朝汐
庭院雪地里的孟重光已被拖了出去,雪上留下两条长长的痕迹。主院仆役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洒扫庭院,铲除积雪。
阮朝汐透过云母窗看了一会儿。大清早的,天还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