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斟酌着圣上的意思,谨慎回道:“臣只知洛娘子办雅集的事情,听说办得相当不错,前去赴会的郎君、娘子,都很尽兴。”
唐匡民意味不明笑了一声:“雅集安卫,全是我京中厢军,这等待遇,自高祖建国伊始,独她一份。”
陈德惶然垂眸:“多得圣上仁心,尊贤重能,天下士子,莫不向往。”
这话,让唐匡民想起今日早朝听到的动静,心里舒坦了些。
“洛娘子倒是比墨兰先生要近世一些,瞧着像是要在京中安稳下来,不再遁隐。”唐匡民食指敲了敲椅子把手,问陈德,“你可知这洛娘子年岁几何?”
陈德回:“回陛下,似乎仅有十七、八岁。”
“沈大郎今岁几何?”
“二十有余了。”
“二十有余了啊……”唐匡民敲动的手指慢下来:“我在他这般岁数,长女都到膝盖高了。”
陈德心领神会:“臣倒是听说,沈大郎有意洛娘子,洛娘子也对沈大郎有情。”
“哦?”唐匡民像是才听说这回事一般,好奇道,“既是如此,何不娶回家去?莫不是右仆射觉得洛娘子一介平民,无法与沈大郎相配?”
陈德轻笑道:“右仆射整日醉心公务,与谢侍郎在政事堂忙得头也不抬,恐怕并不知晓此事。”
唐匡民闻言,像是有些亏欠一般,脸上露出一丝心疼。
“儿女人生大事,岂能耽搁。”他收起手,似是斟酌了一阵,才道,“你去将右仆射请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是。”
陈德退下后,唐匡民起身站到香鸭香炉前。
窗外晴日,艳阳高挂,重檐下阴影厚重,紧贴墙缝,未进内室。
他垂眸瞧着袅袅升起的香烟,伸手抓了抓。
烟雾在他指尖散开,四处逃逸,飘摇分离成好几股细小薄雾。
唐匡民手背翻转,唇角缓缓勾出一抹笑。
政事堂。
谢景明刚审查完部分诏令,有些已签署,有些封驳,还有几份与侍中二位意见有左,个中条例并不明晰。
诏令涉新政“量地计丁”的税银与京城侵街做买卖两事,他们争辩过后,觉得还需再度斟酌。
趁着各自斟酌的功夫,谢景明觉得倒不如直接走一趟,瞧瞧实际是个什么情况,听听民声如何说。
呈上来的文书,始终不及亲身走一趟来得靠谱。
只是刚拐出府门,便瞧见内侍监陈德,脚步匆匆而来。
“见过谢侍郎。”陈德收住脚步,行礼问道,“右仆射可还在政事堂?”
谢景明回礼:“陈监找右仆射有急事?”
他主要是担心,此事有关新政。
“也不算急。”陈德笑道,“就是关心关心右仆射家的大郎。”
沈妄川?
谢景明垂眸,缩在朝服内的手指收紧。
“如此。”他嗓音微涩,“便不耽误陈监了。”
他面容并无什么变化,陈德自不知他心底酸楚,含笑送他:“谢侍郎慢走。”
谢景明作揖,转身牵马去。
牵马后,却忘记骑马,一路牵到潘楼前,被拥挤喧闹人声唤醒,才发现自己差点儿顺着旧曹门大街往外城去。
他停住脚步,翻身上马,调转马头,顺着小甜水巷往南走。
小甜水巷井水清甜,春日里,不少住在附近的百姓,都会来此打水浸泡洗净桃花,用以酿酒。
傅侍中近来就特别爱到小甜水巷买酒,在家闲着时小酌两杯。
今早散朝,对方还和沈昌说着那桃花酿的滋味,笑意灿灿。
谢景明虽很少与人闲话,听见的却都能记着。
为此,他路过时,特地多看了两眼。
小甜水巷整洁干净,就连店家摆在外头的桌椅,都贴着内侧,不越墙线,不占巷道。
正值午时刚过未时初至,日照开始偏西,墙角影子慢慢倾斜一边。
马儿慢行,穿过人群,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酒香气,从店家里飘出来。
与那香气一同飘出来的,还有一抹青莲色的衣摆。
衣摆主人提着两壶酒,出了高阳正店,背对他向东走。
鸦发之间,簪着一朵绢丝蔷薇花。
蔷薇花瓣在春风艳阳里,微微拂动,栩栩如生。
谢景明有些躁动的心,忽地安静下来。
他目送她浴着光,渐渐远去。
墙头阴影,一点点覆上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