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既晚,四下空寂。
庭中遍植各色高矮错落的竹,风一吹,回响唰唰,煞是好听。
周遭无灯,仅谢景明手中一盏素色纱灯摇曳,移动暗影,投在墙上。
熹微灯火中,面相温润的青年犹胜芝兰玉树生于庭阶,细看又可见对方神色冷峻,似阶下薄雾浸湿的巨石。
当真是又冷又硬,不近人情,白瞎了那张谪仙似的脸。
“谢侍郎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啊。”
洛怀珠欣赏了好一阵灯下美人,才出声表明身份。
谢景明愣了一下,不确定道:“洛夫人?”
洛怀珠这才伸手把自己遮盖微白月色的斗篷兜帽摘下,露出那张明艳的脸。
“是我。”
谢景明霎时回身,将自己有些散开的衣襟拢紧,脚步下意识往房间走去,又唯恐冷待了对方。
他匆匆把灯交给旁边的长文:“请洛夫人书房就坐,换一张软垫,再把水烧热,我稍晚……很快就来。”
洛怀珠看他疾步离开,推开脖子上的刀,对呆住看谢景明背影的长文道:“劳烦带路。”
她没来过这里,不知何处是书房。
长文提灯带路到书房,把炉子的火升起来,又接过长武找来的软垫,放到坐榻上。
“洛夫人请。”
他做完这一切,就退到门口守着,用眼神询问长武:“这洛夫人谁啊?侍郎为什么这么紧张?还把人请到书房里头”
上次在药局,还特意在那里坐了半天。
不是说他们家侍郎喜欢的人,是林家从前的三娘子么。
长武轻轻摇头。
他也不清楚。
跟着侍郎的六个兄弟,全部都是侍郎高中后才跟着他的,没有人知道在此之前,侍郎的过往如何,这也不是他们应该打听的事情。
谢景明的确很快就回了,他只是给自己换了件厚些的衣袍,再找发带把湿发绑起来,莫要散乱开而已。
他知道洛怀珠爱吃杏酥糖,就把杏酥糖一块带上。
“你也会买这种小玩意儿吃啊?”洛怀珠捻了一块,塞进嘴里,用食指推进去。
在旧友谢景明面前,她也不掩饰,光明正大把食指沾上的糖渍吮掉。
谢景明低低“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
他泡了一点清热的竹芯茶,推到对面去:“晚上浓茶喝多了容易睡不着,喝点竹芯茶。”
洛怀珠接过,感叹:“你还是那么贴心。”
贴心?
这两个字,他已经许久不曾听到过。
谢景明垂眸轻笑一声,抬起眸子看向对面的人。
“这么晚来,有什么急事?”
洛怀珠从袖管里掏出一沓书信,递给他:“你先看完。”
谢景明将书信凑近烛台,蹙眉看完。
“朝廷对此事,什么反应?”
最近这几期的邸报,根本就没提过上北平原的异动。
她想要知道,朝堂上对此事的态度。
谢景明快速翻着手中的信件,看完便还了回去:“兵部提过此事,圣上让张枢密使严密注意此事,但不可外泄,免得扰乱民心。”
“张枢密使?”洛怀珠在桌上敲动的手指一顿,“十七娘,哦,就是张枢密使的小孙女,她前两日前来探病,眉宇之间甚是疏朗,可见张枢密使并不忧愁此事。”
张容芳是爱替人担忧的性子,要是家里有事,铁定瞒不住她。
谢景明见她把茶喝完,又给续上:“我到营州时,接触过这位李都督,对方表面上是一个手握重权,任人唯亲,易怒莽撞的阴狠性子。”
洛怀珠抓到了关键词:“表面上?”
“不错。”谢景明点头,“我翻阅过都督府衙署的营州志,李定州上位以来,的确将自己的亲信全部都安插进去,但——”
“他安插的都是有真本领的人,没有本事的都在无关紧要的位置上?”洛怀珠把话接过来。
谢景明眼中浮现温润笑意,在细竹灯罩下,显得格外柔和,像是浸润在温泉池子里的卵石一样。
“不错。”他点头,“由此可见,李定州此人,绝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对方能够在营州都督的位置上,一坐就是近十年,定是有些本事。
洛怀珠吹散杯中水雾,静静思索。
谢景明继续说道:“我还发现,靺鞨族近些年,有不少人在营州住下,已改成我大乾籍贯。”
洛怀珠吹动水面的动作停下来,从水雾之中,看向谢景明。
“靺鞨族?”
她唯恐自己听错,再次确认,得到谢景明的点头。
“那就……”她呷了一口微甜的竹芯茶,“有趣了。”
靺鞨族当年可是被他们太祖、高祖打得连连北迁,也不愿意投降,归顺他们大乾。
莫非在终年冻结的冰原上冻得骨气全折,所以迂回归降?
谢景明摸着青瓷壶:“此事我不该涉足其中,所以不曾向圣上汇报。”
工部的白公一生醉心治水,更不会明白这些弯弯绕绕。
洛怀珠捏着茶杯,轻轻点头。
“你若是如实上告,处境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