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溪白跟她讲CPTSD,跟她讲患病前为了迎合所有人的感受努力做个正常人,跟她讲确诊后虽然所有人都一团乱但他大舒一口气,跟她讲疗养院的治疗手段,最喜欢的是水溶性疗法,冲澡淋雨出汗,渐渐爱上雨过天晴,因为守得云开见天日。
他说:“邱婵,谢谢你18岁的告白,你那时说我是你的念想,说你会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一直希望我健康快乐,我好像突然就发现脚底的沼泽干旱了一点,没有再把我往下拉了。”
“念想真的是一个很有魔力的词。”
那天前一晚,仝溪白接受了电击治疗。
他是最让医生头疼的病人。因为他太配合也太客气,属于在局麻手术中会给医生递刀的那种,会笑,会说今天阳光很好,但你能看出来,他已完全陷入无意义,内疚与绝望之中,就是一个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死胎。
电击治疗结束后,仝溪白想:我不会再好了。
可是18岁的邱婵来了,小姑娘为了告白故意把自己打扮得成熟了些,穿一套修身短款的羊绒针织裙,领子和袖口有钩花蕾丝,亭亭玉立,一株生命力旺盛的大飞燕。
即便她是带着目的而来。
“对不起……对不起……”邱婵已泪流满面,她像一个被丢在游乐园的小孩,手足无措地看着每一个大人,想上前相认但又不敢。
因为犯错了才会被丢下。
她捂住脸,对不起和眼泪不断从每条指缝中渗出来。
“不要对我有任何抱歉的想法。”仝溪白抱住她,轻呼一口气,终于感觉畅快。
生病的事,家里人把它当成一个定时炸弹,爸妈对他柔和了不少,爷爷呢,那两年继承人的不翼而飞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必须得藏着掖着不让任何人窥得一点家丑,他自己也觉得,生病是一件不好的事。
他的邱婵应该被甜蜜、快乐、美好包围。
至于他的过去,他的破碎,他的脆弱,正如沼泽干后不会成为平整的土地,构成仝溪白这个人里一定会存在那些灰暗元素,为什么要告诉她?
她一定会愧疚,一定会流泪,甚至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他们的爱情产生一种弥补之情。
他们越亲密,仝溪白考虑的时间越长,他想要纯爱,喜欢对视即笑,哭泣即拥抱,喜欢碰到就发烫的手心,喜欢接吻时她脸上过高的温度,今天会比昨天更爱她,这种浓度的增加像呼吸一样简单。
坦白过去的灰暗便越来越难。
“A little sincerity is a dangerous thing, and a great deal of it is absolutely fatal.”*
仝溪白想起这句话,不够真诚是危险的,太真诚则绝对致命。*
袒露的真心会成为你最后狠狠刺向我的武器吗?仝溪白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有一把刀。
那是邱婵说“妈妈……她本来是想带我一起走的”,边说边把亲手杀死自己的武器交给了他。
武器不是只有伤害的作用,还有保护。
怀里的姑娘在颤抖,仝溪白一下一下摸着她的脑袋,说,“我知道的,你说那句话时是真心的,我能感受到。”
邱婵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死死抓住他的衣服想要控制住自己崩溃的情绪,组织出几句能听懂的话告诉他,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可她说不出话来,声带在痉挛,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呼吸开始困难,喘不上气,胸很闷。
“真是小小孩啊,”仝溪白轻拍她的背,哄孩子的温柔语气,“不哭了,都过去了。”
邱婵继续抽搐,心率变快,这时候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哭上头了,大概率造成了呼吸性碱中毒。
第一次看到爸妈吵架,有过这种情况。
她马上离开仝溪白的怀抱,开始深呼吸,没想到仝溪白误解了她,抱得更紧了。
“过去了过去了,”停在腰间的左手立刻收拢几寸,右手则扣住她的后脑勺,“我不在意你那次来的目的,你来就是我最大的意义。”
邱婵感觉自己快要癫痫了,连忙挣脱他的怀抱,人一抽一抽地在客厅里找东西,还是星空灯,黑乎乎的一片。
“我真的不在意,我只想跟你好好在一起。”
邱婵现在真的不想理他,摸到开关,把灯开了。
仝溪白皱眉:“你在躲我吗?”
她都快晕了,为了仝溪白,手背过去还摇了摇。
这是仝溪白预料到的最坏结果,邱婵感到了内疚,触发了她的回避型依恋。
仝溪白马上走过去,捉住邱婵的两条胳膊,逼迫她面对自己:“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亲密关系里不需要任何隐瞒的灰色地带,我们互相接受彼此的一切,我的病不是你造成的,我的病是因为你才好起来的,你应该高兴,而不是逃避。”
邱婵快要绝望了,一抽一抽地说:“塑……塑……”
“叔什么……”仝溪白怔住,第一次脸上出现了那么大的震惊,“你叫我叔叔?”
邱婵本就提不起来的一口气又夭折了,趁仝溪白怔住,跑到垃圾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