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看了看尹新舟身上背着的枪剑,语气古怪地补充:“不过你倒是最合适这样的地方。”
“我本就是从这样的地方来的。”
尹新舟又弹了一下对方的脑门:“早便说过了,是你不信。”
*
“有好东西,给你听听。”
蒋钧行原本在房檐下打坐,脸颊一侧突然被贴了个冰凉的螺壳。
这是用来收音的法器,一开始炼制出来的用途是给临终之人传遗愿,毕竟青州通信不便,早些年妖兽肆虐的时候若是情形紧急说不定连骸骨都带不回来,只能尽量多留些口信,以供拿回去反复听聊以慰藉——总之基于设计思路,原本是个让人看到了就容易感慨系之的炼器产物,如今被他随便拿来乱用,显得十分大逆不道。
蒋钧行:“……”
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
若是师兄做的每件怪事都要提一嘴,任谁都会觉得精神疲劳。
他看着对方,于是张飞鹤又催了一句,让他快听。
于是蒋钧行将罗壳靠近耳朵,里面传来清晰又熟悉的声音。
——是那个人在“讲道”。
虽然这种事情在凡人眼里惊喜又感激,但在大多数高境的仙人眼里,才天璇境的修为就敢出去“大放厥词”,实在是有失大宗门的体面。更有迂腐者会认为,自己的道心尚且不稳就胆敢去教导别人,即便是凡人也不应当遭受这样的蒙蔽。
但新舟师妹的情况又有不同。
张飞鹤由于当时自己所处位置的缘故,录音内容里除了尹新舟的讲道以外,还有当地凡人们的交头接耳。
伴随着她现场演示的实验,旁听的人当中其实有不少人在压低了嗓音窃窃私语。这些内容里有的很幼稚浅显,有的明显是话本看多了听来的编纂胡话,但伴随着讲课内容的逐渐进行和尹新舟本人有意识的诱导,大家最终还是将思路逐渐转移到了“空气当中有多少种构成因素”上。
“至少有一种东西能让人喘气!”
有人说:“我小时候经常拿一个用来喝水的牛皮水囊玩,将这个水囊吹鼓以后再吸气,吸瘪了以后再吹鼓,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就会觉得心胸憋闷,一定是因为里面的清气被用掉了,吐出了浊气。”
清气能让人神志清醒,而浊气会使人头晕脑胀,空气便就此分了清浊。
天清地浊,天动地静[1]。
那人语气笃定地说道:“一定是如此!”
他的发言引来了周围人一片压抑着的哄笑,但尹新舟并没有否定这个答案,她说:“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试验——不论结果如何,这种对世界的探索都是值得鼓励的。”
而她鼓励的方法是,给出了大家半个答案。
“我不能说它的名字,因为这仍需要你们继续向前摸索。”
尹新舟说:“但我可以提前公开一部分答案,那就是,令火焰燃烧的和令人呼吸畅通的,是同一种气。”
海螺当中清晰地记录了周围人的呼吸声。
蒋钧行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仿佛也跟着这些背景音一样,一起停滞下来。
“怎样?讲得不错吧?”
张飞鹤说:“我听了都觉得可信,待回了霞山,也打算抽时间做一下她所谓的「试验」。”
相比于凡人临时拼凑出来的物品,他那儿的法器丰富了不知道多少倍,一定能得出更加精确的结果。
而蒋钧行则在想,若是她早年求学听到的都是这种级别的课程,从引导到试验一路循循善诱下去,那听他师兄的课觉得讲法一团乱糟听得水土不服,也很容易理解。
——他那个讲法确实不太行。
不知自己正在被暗地里嫌弃,张飞鹤还在兴致勃勃地畅想,说若是讲旁的内容也能讲得这样好,干脆收她做自己的弟子,学完了符术以后就多录点音放出来当讲课范例,省得他以后还要隔三差五抽空在门内开符术扫盲班——扫盲班这个词汇也是从尹新舟那儿学来的,扫除盲昧,以正视听,确实十分贴切。
他向来是个乐于接受新鲜事物的人,不然也不至于是所有弟子当中公认的杂学最广。
但蒋钧行皱着眉头说,不行。
张飞鹤一乐:这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仙缘,不是自夸,我在霞山随便找哪个外门说要收徒,不会有人不同意——难不成你想截胡去教剑?就她那身筋骨,想把霞山九式学得有点模样都起码要十年,而想成大才估计得要下辈子了,你能有这个功夫?
“……”
那肯定也不行。
这句“不行”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说完之后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诸多道理在心中转悠了一圈,得出的结论是,当师兄的徒弟确实好处极多。缺点大概是要禁得住他的唠叨和折腾——但他们这些师弟妹被折腾这么些年也都还过得去,总不至于有了徒弟以后他就会变本加厉。
一言以蔽之,是无本万利的好事。
那么为什么不行?张飞鹤等着他的反驳,还以为他要说“去剑阁那儿更合适”之类的话,结果等了半天什么都没等来,房檐下面是连绵不绝的沉默。
他伸手捂脸,指缝里露出感叹:不愧是你。
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