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在沉思什么,郁微走到他跟前时,崔纭着实是被惊着了。
深吸了一口气,崔纭才整理出平日里和煦的笑意:“殿下从曲平奔波回来着实辛苦,先在连州歇上几日,再说返京之事。开春之前是定能回去的……”
不知为何,这些话说出口实在是艰难,他只苦笑:“这是好事。”
郁微静静地听他说完,才道:“你知道我不会坐视不理。此番他们有备而来,就是要我走,然后顺势揪个由头来裁撤你的官职。”
崔纭一愣,张口语言,良久才启齿:“这些年事务繁忙,我也没将殿下照拂好,反而让殿下在军营中吃了不少的苦。殿下仁厚,愿意亲赴曲平寻回丝绸,已经……已经足够了。”
见郁微不说话,崔纭继续说着:“官职嘛,终究身外之物。受君禄,谋君事,君要收回,理所应当。”
不知何时起,当年与江奉理并为大辰名将的崔纭,再不见了驰骋疆场肃杀之气,只余下面前这个月色之下的半百老人。
人间疾苦和连年的征战耗去了他的英气,终于在一次失误的战败之后,他被当成失去了用处的挡路石,说踢开就踢开。
郁微道:“这绝不是父皇的意思。”
皇帝尚未做太子时,便替先帝戍守边疆,而崔纭正是与他枕戈待旦的同袍,军中最信任的部下。他正是清楚崔纭的为人,所以才放心将郁微交给他照拂。
光阴不复,崔纭也未料到自己会有今日。
崔纭叹了口气:“一个总督都如此难做,更何况是陛下?我等做臣子的,不能为君上解忧,也该体谅君上的难处。”
“他能有何难处,他就是……”
“殿下慎言。”
郁微的心口轻微泛酸,说不上的窒息和难过。如今境况这般糟糕,皇帝不将心思放在抵抗外敌和清查朝中内奸之上,反而盯着崔纭不放。
如果崔纭贪墨,也不至于连像样的衣裳也找不出几件。若非姚辛知心细,发觉他的铠甲已经磨出了裂痕,及时送来了新的,只怕他还要再穿上几载。
越是不能言,越是按耐不了。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水患不平,海寇未宁,西境青烈部在姜关以外蠢蠢欲动,细作甚至都安插至你我跟前了。他不问青红皂白,在这种关头来寒将士之心……”
又何谈治国?
未等崔纭说话,便听得拱门处的杏枝落了一簇雪,轻得仿佛是人听岔了。
可若看去,仍可见一角未来得及收去的袍摆,是极为熟悉的纹路。
几乎是同一瞬,郁微拨动腕间暗扣,细若发丝的短针由关窍中弹出,迅速而精准地刺入了那人脖颈。
“呃……”
连惊叫声都没出,他便已倒下。
园外候着的姚辛知听得动静,匆匆赶来,便见到卫玄的护卫已经没了气息。
“殿下,你杀了他?”
震惊褪去,姚辛知缓缓明白过来,郁微从来不做没有准备之事。她素来不喜暗器,今日却带在了身上。
这针,是宴前就准备好的。
崔纭也明白了过来:“你故意的?卫玄想派人跟着我也无可厚非。这毕竟是他的人,这般直接杀了,如何与他交待?”
“他怕是不敢来的。”
郁微收好暗器,从容踱至此人跟前,然后抬眼看向姚辛知:“眼熟么?”
姚辛知说:“方才在宴上才见过,我能不眼熟么?”
郁微道:“你瞧他的靴底,一厚一薄,是做靴子时特意缝的,这是他行路的习惯使然。今日在城门前我就看到他了,他右脚踝受过伤。”
见姚辛知茫然,郁微无奈道:“还没想起么?我们同往曲平的路上,有人跟着我们。雪中足印一深一浅,大小与此人,刚好一致。”
“这也不能断定……”
郁微接着掀开了他的袖子,看到了他小臂间的伤痕:“之所以他不再跟着我们了,是因为当时与你打斗时,你刺了他一剑。而今日宴上他递酒布菜,都避开了左手,袖口处露出了一截包扎的绢布。”
郁微道:“留此人活着,就是给他狡辩的机会。他死了,才是该卫玄给我们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