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1 / 4)

才能。

超人的才能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有的,那种东西绝对不是人类,绝对不是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物。

无惨一直这么认定着,他活了千年也没见过神佛,但的的确确见过超乎常理的强大存在:在看到缘一挥刀的那一瞬间,他似乎隐隐窥见了地狱和灭亡的可能性——是否因为他的长生违背了天理,神佛派天兵降魔,欲让他殒命于此?

那一刻他害怕了,害怕得不惜撕裂自己的身体,忍着天崩地裂般的痛苦,变成一撮撮丑恶的软烂的肉末,也要拼尽全力逃跑。到了那种时候,就算要让无惨放弃尊严狼狈地钻到地缝里,他也在所不惜。

将他逼至如此境地的家伙,这一生他只见过一个,也不想再看见第二个。他觉得自己那时也实在是运气不好,为何只是偶然的一次出门,就碰见了那样强得病态的怪物——他们本可以此生不相逢,却偏偏被恶毒的命数引至同一片竹林之中。

天神为了灭鬼颇下了一番苦工,不仅降下那样的怪胎,也给产屋敷家的人下了诅咒,逼着他们拿人命来填世间平衡出现的豁口。真是愚蠢恶毒至极,无惨想到,如果是天神降下的惩罚,那去诛灭天神不就好了。有着压倒性力量的鬼对于人来说和天灾无异,为何不去制止灾神,却偏偏要对着自己围追堵截,还誓要将鬼全部屠戮干净。

人类发动一次战争会死多少人,会给多少人带去不幸?鬼杀队有超乎常人的力量,不去杀死草菅人命的当权者,而是跑来不自量力地和天灾对抗,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他只能说,鬼杀队是非正常人的集团,是将神当作权威的软弱无力的蝼蚁:因为对抗不了神,就只能按着神的旨意灭鬼,而完全不敢产生反抗之心。产屋敷家族也好,那些神官家族也好,还有那些鬼杀队员,不管是柱还是什么其他阶级云云的,全都是神的傀儡,全都被神拿来当填沟壑的材料。

就好像是蚂蚁沿着庞然大物的手指画出的蜂蜜线前进,慢慢走进毒药的陷阱里一样,无法察觉天神真正意图的人是没办法看出整个故事的荒谬之处的。被利用而不自知,一步步被敬仰的神明夺走一切、推入火坑,实在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

无惨毫不怀疑继国缘一的确是神兵天降,也的确疑心过童磨被人当“神之子”供奉确有其理——能够越了四阶发起换位血战并获胜的鬼,他活了千年也是第一次见。但那幼稚小儿心不在篡权夺位,也确实对他忠心耿耿,无惨便觉得能够放他一马,至少童磨现在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那个名为寻的女鬼呢?她那超乎常理的才能并不表现在绝对的力量上,但从她身上,无惨感受不到任何的斗志,甚至连丝毫存活的欲望都没有。这个家伙的大脑绝对产生了病变,使得她连痛苦和遗憾的感情都察觉不到,白痴一般露出幸福的微笑,每天每天都怀着感激之情,像地底的老鼠一般臭不可闻地活着。这种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存在于世?那探查的才能到底是从何而来,为何而生的?

他甚至想过,莫不是天神向他妥协了,想着早些助他找到青色彼岸花,让他成为超脱世俗轮回的神的一员,于是便能修补世界的裂痕?

但无惨知道,保持过于乐观的想法极易导致轻敌和落败。他总觉得寻身上有令他感到十分不快的东西——除去那尸臭的味道,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潜伏在她的精神深处,使她每天不可自控似的感到由衷的幸福,脸上完全见不到过往不幸留下的一丝阴霾。

“自洽者恒幸福”,这自洽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他读取过她的记忆,若只是那血肉轮回云云的自创歪理,那化为鬼身后“自洽”的圆环也早该破灭了才对啊?为何还能露出那样的笑容,为何还满载着希望,觉得自己还能变回人那样弱小的生物,觉得自己还能入土为安。

贪恋死亡,将死亡称为“极乐”、“安宁”的,都是意志上的弱者,永远达不到他那样的高度。就算童磨的确是神子了,就算他有那样的天赋在,对生命毫无留恋的他,也无法战胜生存意志顽强得足以撼动神明的无惨——抱有这种想法的家伙在突破自我之前就会溃败,在生死关头的机遇前也只能顺从地下地狱去。这么想着,无惨突然觉得,或许本就不必如此在意她,任凭这家伙如何挣扎,也无法威胁到自己一根毫毛。

但还是有哪里不对,似乎还有哪里不对……

“仅仅是能够被生下来,属下就已经很幸福了。能活在这个世界上,被大人变为鬼,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属下本就该感到心满意足……”

她说完这番话之前,虚哭神去就已经砍进她脖子的一半了。本只是常规的述职报告,她却因为一句话差点酿成杀生之祸。起因是无惨的又一次斥责,斥责她为何到如今还没能找到青色彼岸花。他一边骂她,一边看着黑死牟,想要通过他的反应,确认那股由灵魂中升起的生理抵触,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着。

“无能的弱者,”他骂道,“你每天到底因何而笑,因何而哭泣?在这世上随便一个成年人都能把你捏死,就好像你操控的那些蟋蟀一样无力而羸弱,赢不过任何人,连虫豸都比你有价值。这样的弱者居然感到了幸福吗?到底是为何而幸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