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进化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所以连地母都想要抛弃人类,连堕神都觉得人类可悲。
不生不灭的幸福,是否和极乐如出一辙呢?如果人世间有诸多苦难,寻倒是愿意从一开始就没被生下来,在母亲的羊水里自缢而死。
但是人间是幸福的。
“不生的幸福和极乐吗?我觉得是一样的哦。”在一番思索过后,童磨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寻明明不是我的教徒,跟我讨论这些事情的次数,却比任何人都要多呢。”
她低下了头:“是属下多嘴了。”
童磨摇摇手中扇子,爽朗地笑着:“没事没事,为世人排忧解难,本身就是我的职责所在。而且我也是第一次被允许和鬼一起待这么长时间,能够畅所欲言的感觉实在很不错呢。但是寻实在是想得太多了哦,如果因此感到痛苦的话——要不是无惨大人不允许,我还真想现在就带你去极乐呢。”
她不为所动:“能得大人如此关怀,属下不甚感激。能够被生下来,能够见到童磨大人,就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童磨一眼看出她在说谎。
“倒是第一次听人如此说。明明世间诸多苦难,来我这寻求着脱离苦海的人倒是不少。小寻也常说想入轮回,但似乎和一心求死的他们并不太一样。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寻只怀着感恩的心求死,只抱着感怀的心活着,感恩生母将她带来这人世一遭,死后又能回馈地母哺育之恩——但这已经是过去式了。从前她从不怀疑地母的正确性,对于天神赐的世间苦难也都甘之如饴,因为她知道她有归途,顺着脐带往下爬就能回到地母的怀抱。只要入土之后,再回头看看,一切的痛苦就都能是梦幻般的泡影,都是珍贵的回忆。
有那个温暖的怀抱在前面,一切便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她觉得一切都是幸福,同样也以己度人地,觉得别人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福泽恩赐,不能理解为何要因此诋毁母亲创造的生命,为何要因此求死。但当地母要求她独立于人世间时,她如此坚信的自洽就被打破了——人类成为了被抛弃的孩子,归途成了无期之许。
多么残忍啊,抛弃孩子的母亲;多么不幸啊,被母亲抛弃的孩子。
她当时有点癫狂,为了重回自洽的幸福,只得将地母的呼唤当成精神疾病的症状,对黄泉之下的苦苦哀求充耳不闻。她想的是,不管地母要不要她,她都要强行留在她的怀抱中,再也不要分开。
可惜造化弄人,无惨强行将她变成了鬼,好不容易重回自洽的灵魂又得被推翻重来一次——这是第二次了,她将自己完全奉献给地母的使命:为了保持幸福,她只能重新受地母命,帮着鬼王成为完全之躯,希望能够让无惨以外的鬼从世间消失,此后不再有新的鬼诞生,也就再无人会受被抛弃之苦。
因为世上的所有人都和她是同心共体,所以她为他们谋求幸福,才能达到己身的幸福。这种献身的精神,是她第二次构建自洽的结果。
第三次呢?第三次就是童磨应允的、独属于她一人的血肉轮回了。这次的回环还未完全扣紧,但她觉得前路并非希望渺茫,只要她还能继续催眠、欺骗自己……
童磨的眼中流下了泪。
“小寻你,一直在欺骗自己吧?因为实在太害怕痛苦,所以一直在催眠自己,让自己认定已经得到了幸福……好笨啊,真的是笨蛋,明明不要想那么多,傻傻地活下去也能得到幸福的。”
他从蒲团上走下来,又一次紧紧抱住了寻,依旧哭着:
“要是早点遇到我、作为人类遇到我就好了,寻就不必如此苦苦挣扎了。一直强装作游刃有余的样子,很难受吧?好可怜的笨蛋,真的好可怜。”
他想让寻感到宽慰,但这木头一样的女人依然无动于衷,就好像她一直以来的那样。
她回抱了童磨,拍了拍他的背。
“属下并不觉得痛苦,一路走来,我从未觉得痛苦过。不知道是不是精神上的天赋,属下感觉不到自我的存在。没有自我,又何来的痛苦呢?”
她又开始骗自己了。没有自我,又何来的幸福呢?
“童磨大人,您会因什么而觉得幸福呢?可以告诉我吗?请不要再为没有心的人而哭了。”
请没有心的神别再哭了。
泪水还挂在脸颊上,他发现自己答不上来。这也是寻意料之中的结果,毕竟他们都是游离于人世之外的孤魂野鬼,甚至觉得这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就连自我意识也都模糊不清。
这样空虚的幽灵啊,有什么资格谈幸福呢?童磨不会撒谎,所以他从来不说自己幸福,但寻习惯了对所有人撒谎。她将幸福挂在嘴边,露出那种满足的笑容,似乎话语一说出口,就能得到切实的欢愉。
究竟是谁更可悲呢?感受不到情感的家伙,和心中满溢皆是动情的苦命人,究竟谁更可悲呢?到底是无知无畏的空虚更凄惨,还是全能感知之后,心里满是惧怕、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更悲哀呢?
他们两个都觉得对方更可怜,但不管怎么样,最后都是殊途同归。此刻他们就坐在一起,面对面坐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