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1 / 4)

纷纷扰扰的一片片白落入死寂的莲花池里,消逝不见。流水潺潺也已经停歇,上流是不是已经被冻住了?寻看着这个冬天第一场雪化入水中不见踪影,突然觉得好生寂寞起来。

现在是阴天,教主大人撑着一把红伞,白日里也能从盘曲折叠的木桥上走到这来。她坐在走廊边上,看着那把伞走走停停。他不时躬身和清理潭底的教徒们说着什么,伞沿在这种时候就会轻轻掀起,她能看见他那张漂亮的脸,被一身红衣衬得更是煞白。和雪一样白。

然后童磨就沿着寻的目光回望她,对她笑了笑,将伞柄倚在肩上双手转着,向着她走了过来。

“童磨大人。”

“今年冷得很快啊,”他自言自语般嘟囔了起来,“希望不要是个严冬,不然大家都不好过。”

吃人的血鬼心里也能怀着慈悲之心,这并不矛盾。寻轻轻笑了一声,站起来接过他的伞,为他让出进屋的道路。

她自然知道童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既然蟋蟀已经全部死亡,那也就不再需要担心血鬼术的中断,无惨也差不多该催童磨逼她吃人了。每年初雪的到来,就证明她该开始专注于磨练自己了,但化鬼也有将近八年,她的血鬼术就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究竟是为什么呢?”童磨这么问,其实他心里也已经差不多有了答案,不过又是血肉轮回那套歪理。寻到现在都没法主动斩断自己和土地的联系,对土地依然有眷恋的她就无法残害自己所谓的“同胞”。说到底,她心里对鬼是没有认同感的,只因为认为鬼是被地母抛弃的孩子,所以才不愿面对自己已经身为鬼、不得不吃人的现实。

要让她割舍这荒谬的理论,光靠蛮力是不行的。既然她现在自认为已经被血肉轮回抛弃,那就为她构建新的轮回吧,直到她能够彻底背叛自己以往的信仰。童磨不断喂她自己的血肉,奢望着她能将自己身体的大部分化为他的所出,到了最后时刻就能再归还于他,如此构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鬼不用排泄,但寻每天都会舍弃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丢进那个充满绿色药剂的池子里。日复一日这么更换着身上的部件,她现在身上的血肉应该早就全是他的造物了吧?

除了无惨大人给的那一份。

“如果小寻真的死掉了,我只会吃掉我给你的那部分哦。除了我给你的那部分外,剩下的血肉我会还给无惨大人。这样的话,小寻心中还会有什么顾虑吗?”

真是惹人苦恼,说到这个份上她居然还在犹豫,究竟是在担忧些什么?会相信灵魂真正存在的人、会相信灵魂能够脱离身体而存在的家伙,就是如此愚蠢啊。只要到达了我给的极乐,之后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在乎了。身后的那些事,究竟是要去考虑它做什么呢?只不过是杞人忧天、徒增烦恼罢了。

极乐教要的就是让人摆脱这些无所谓的盼望和担忧,快乐地着眼当下,过好这一辈子。童磨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有人要想那么多呢?

消亡不就已经是永恒了吗?

“严冬不一定是坏事。大雪覆盖在荒凉的土地上,来年化冻后的土地会更加肥沃,植物就能长得更好。”

寻没有正面回答童磨的问题,反而是去接他前面的话。但就这似乎无所应答的一句,也似乎什么都说了。她无法认同童磨带给世人极乐的方式,因为那是彻底的消极和决绝,从中无法孕育出新生来。

说到底,为何母亲要将孩子带到这个苦难的世界上呢?眼前的这个女人也曾是一个母亲,为何想要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呢?

童磨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寻想不起来了。现在他们一起坐在养满了无用之物的水池边,她自己搭建的循环系统没有冻上,所以那些小东西们还是在水里上下扑腾着,做无用功。

严冬不一定是坏事吗?童磨突然想起那年冬天。那年的冬日伊始也是如此寒冷,到了隆冬时节就下起了大雪,比往年还要更厚,将整个世界都变成白茫茫冷冰冰一片。他那天在花街干啥来着?忘了,只记得听到有个嘶哑的声音在喊。在喊什么?好像说是要把神明也杀光。

这世界上并没有神明存在,世人就是如此愚昧无知啊。他好奇地走过去看,就见一个脸上有着漆黑斑点的小男孩,抱着一个被火烧得焦黑的小姑娘。

这种悲情故事他见得多了,但要弑神的决心还是不多见的。为了挽救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他还没问过无惨大人就给了他们血。起初那个似乎是哥哥的孩子还不答应,但童磨说“现在只有我能救她”,他也就把那孩子仅剩一口气的尸体放开了。他那表情坚决到像是要将死马当活马医似的,完全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血鬼的存在。明明连神明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也能去相信,真是愚蠢的孩子。

那年的严冬,无情的雪埋葬死了很多像妓夫太郎和堕姬那样的贫苦孩子。这样的严冬,真的不一定是坏事吗?童磨不知道,只觉得人间处处都是苦难,比寒冷更糟糕的灾害也不知道多到哪里去了。这样一想,冬天过后至少还能有对丰年的盼望,或许比起山火洪涝,也的确温和慈祥了不少。

就如他的血鬼术那样,虽然依旧令人惧怕,但冻伤总比火烧要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