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3 / 4)

摇去。然后,这个无心的孩子偶然说出了一句话,就是那么不经意的一个玩笑,改变了她今后的命运,直到临死她都要记着他。

“像是拨浪鼓一样呢。”

听到如此荒谬童真的比喻,寻忍不住笑出了声,脸颊也因发自内心的喜悦变得潮红——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表情,童磨也觉得有些微醺的愉快。在此时此刻,她似乎已经忘了面前人的身份,忘记了上位者与下位鬼之间的隔阂,忘记了不着一物的她看起来像是个年轻女子,而面前这家伙,也是容貌不过比她大了一两岁的美男子。

她似乎很高兴,不知道是不是闻见了稀血的缘故,动作已经有些晃晃悠悠,笑得乐不可支。血顺着她破开的腹腔汩汩流进了池中,池中水被她颤抖的双脚拨起一阵阵涟漪。她轻轻从童磨手中接过那个东西,摘下发上的木簪,插入其中,将它递到童磨面前。

“这下就真的是拨浪鼓了。”未曾喝过稀血的她醉得不轻,在他面前轻轻搓动着那根漆黑的木簪,血溅了他们两人一脸。

她好快乐,童磨似乎从未见过她有过那么快乐的时候。像是一位艰辛的母亲倾尽所有哄骗着孩子一般,她的笑容那么疲惫又和蔼可亲,似乎现在的她并不是鬼,而是和以往保持自洽的时候一样,能够一直幸福快乐地活下去的人。

如果她的孩子能够活下来,会不会这样的笑容,就能够常驻在她的脸上呢?

童磨突然觉得孩子是为了治愈母亲而来的——即使人世这么苦,也要将孩子带来这可悲的世上,不过是出于母亲的私心,不过是母亲害怕了寂寞,所以才要受尽万般磨难,就算忍着粉身碎骨的疼痛,也要自私地将孩子带来人世间。

那么,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啊,是连让母亲感到快乐的价值都没有吗?

那天共浴过后,她直接醉倒在池边。或许在醉醺醺的幻象之中,她看见了一个需要被爱的孩子,也因为被孩子依赖着、被爱着,而露出了愚蠢的笑容。那样的精神状态漏洞百出,随便一点变动都能将她击垮。

寻现在倒是什么都忘了,思维方式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就没能如童磨所愿地、死心塌地地完全依赖于他。童磨不打算一直用稀血催眠寻,但托了那壶稀血的福,他倒是有了新的思路——全新的、他之前未曾想过,现在想到却也并不觉得意外的、可行的道路。

选择了使用生育的能力,就会将自己的身体折磨成如此破败不堪的地步。但要说寻后悔吗?她已经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自己的孩子是何种容貌,想不起来自己何时生下了她。在初雪停止的夜晚,她思考了片刻,终于回答了童磨在许多天前问她的问题。

“童磨大人您问过我,究竟为何要将孩子带来这人世上受苦,我当时答不上来。”她顿了顿,下意识地咽了一口无必要的口水,接着说了下去:

“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了,但是我知道,一直以来我做任何事情都有确切的逻辑——为人时的我应该还处在自洽的幸福中吧。”

她在童磨面前隐晦地承认了自己现在不自洽、也不幸福。童磨皱了皱眉头,但这是好的开始。

“……孩子和母亲的关系,就如同船和船锚,风筝和牵扯它的线。母子处在这样相互牵制的关系中,两方的立场却并没有固定的位置,有时是母亲拉住了孩子,有时是孩子扯住了母亲。我也曾对您袒露过,觉得自己此生就像断线风筝一样吧?或许是因为这个,我就自私地将孩子带来了世界上,希望世上能有牵绊住自己的存在,让我不再迷惘痛苦,能够坚定地前行。”

她看着童磨若有所思的脸,苦笑了两声:

“或许我一直就是如此自私,无药可救的人吧。”

孩子不能选择母亲,母亲却能轻易地抛弃孩子,世道真是不公。

“那没有母亲的孩子呢?”

“若是能与他人结缘也就算了,断掉的线还能重新系回来,这辈子也就不算飘飘摇摇,无所归处。牵绊住孩子的线,不一定要是他的母亲。大概我为人时也一直是这个让人厌弃疏远的性格,所以没能与人产生联系,才会选择生下自己的缘吧。”

这是无可奈何的自救,也是令人发指的自私。童磨用力眨了眨眼睛,问她:

“小寻,能和我结缘吗?”

这是他在浴池边思考后的结果。听到这话,她又低头笑了两声。

“实在是荣幸之至,可是大人与我的缘,早就已经结下了。”

她说的还是血肉轮回吗?可是童磨想的不是这种。他沉思片刻,又在寻试探的目光中开了口:

“我一直很想找人倾诉,寻能当听我说话的那个人吗?”

他并不需要找人倾诉,但是她需要听人倾诉,这个突兀的请求就在她欣喜的微笑中被应允了下来。或许经过这次的夜谈,童磨就能够更贴近她的内心吧。那坚不可摧的精神壁垒,只会为了她眼中需要被爱的孩子们敞开城门。

初雪已经停了,新生的可能在寒夜中蛰伏着,妄图在来年的春天破土而出。天明时分,童磨的脑袋倚在她的腿上,她用梳子轻拂他白马鬃毛般的长发。那一点薄薄的雪已经融入了土地里,潮湿的水渍将肥沃的土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