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土(1 / 5)

并不是将自贬的话挂在嘴边,就能如她自己口中所说的那样,做到全然的自私。

当荒芜的土地再次生出腥甜的泉水时,寻真的很恐慌,似乎就随着这道红色的河流而去,幸福将要离她越来越远——她的身体准备再去爱人,明明是无繁殖能力的鬼,她的体内却重新造就了一片沃土,将要培育新生。

那就代表着她又要献出自己的生命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她早就发誓不再去爱他者,做到全然的自私才能离幸福更近。她的自我里包括地母所有的造物,所以她的自私也包括了为地母的所有造物谋私,只要爱自己就够了,只要不去在乎他者——恋情与对孩子的爱一样,都是只能寄生于他者的感情,而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即使她已经记不起来——这两种情感势必会给自己带来不幸。

只要眼中没有己身之外的东西,只凝视着她自己,只在乎自己,那这世间的一切都可以是幸福。如果再次选择去爱,去怜惜了除了自己以外的造物,那痛苦就会随之而来,因为幸福和痛苦本就是靠着对比存在的。

寻一直靠着强大的意志将两者混淆,十分珍惜这种靠自欺欺人得到的安稳感觉,但这来之不易的一点安心也即将要被他者、要被外来的参照物打破。

寻现在在回想,一边用血淋淋的手抠着太阳穴一边回想,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掉以轻心地落进了此处唯一他者的陷阱?童磨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要将她的心弦拨动得如此不宁?变故一定发生在月经来潮之前,她一定在某一时刻对着他动了心。寻现在在怀疑那杯稀血是否就是这次事变的导火索——她此前从未接触过稀血,原来那东西只是闻闻就能够让鬼迷醉。又或者是那次酒浴?但也从未听说过酒精会对女鬼的身体造成这样的影响……

她这时才朦朦胧胧想起那天和童磨玩的儿戏,顿时懊恼不已。寻已经顾不得房间的干净整洁,扯下银簪子就划开自己的肚皮,将那罪恶的果实一把扯出来,攥在手中细细翻看。

真是天大的笑话。似乎情感的变动也影响了躯体的记忆,再生出来的宫颈居然和以往的不同,与未育的女人无异。寻拿着那块还在她手心跳动的肉,正疑虑着是否要将这个发现报告给无惨,身后的拉门却突然开启,倚着门的她猝不及防,摔到了地上。

童磨沿着血迹跟了过来,现在他面前的寻正以肚皮大开的血腥模样瘫在地上,犹如医学解剖课上的青蛙,好不雅观。见她手里拿着自己的子宫,他的好奇心也被不可抑制地勾了起来。

“小寻,你刚刚在这里做什么?”任由她以那种奇特的姿势躺在地上,童磨只是微微俯下身子,皱眉打量着这个在他看来笨拙无比的同事,暂时不打算伸出援手。寻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才好,只得先拢好自己被摔倒那一下震得四散的肠子,轻轻盖好翻开的肚皮,默默爬了起来,手里还攥着那个她不想要的东西——即使它最后还是会长出来的。

“……我在试着阉割自己。”思考了半响之后,她给出了这么一个离谱的答案。童磨额头似乎有汗水流下,他展开扇子遮住半张脸,又开始觉得寻实在是蠢得无可救药。

“我们是鬼呀,就算割再多次,它还是会长回来的。而且阉割是针对雄性的术语吧?鬼本就没有繁育能力,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自顾自说着,童磨突然意识到了关键的一点。即使这个结论再怎么离谱,但眼下的情形也只有这一种理论能够解释。寻见他的愁眉突然舒展,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夸张表情,知道他一定察觉到了她本想隐瞒的事实。不如就让真相从她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吧,至少会少一些戏谑的意味。

“属下……断了多年的月事,突然又来了。”她支支吾吾地说出这句话,能够明显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渐渐高涨。

“真是神奇啊!从未听说过成为了鬼之后还有月事的先例!一定要报告给无惨大人!”

寻并不觉得无惨会因为这种事情而高兴,但既然童磨主动提出要替她挨骂,那就让他去吧。

“属下猜想,或许是前些日子的那杯稀血让身体起了变化,在那之前我从未接触过稀血。有月事不一定代表能够繁殖,不经那位大人之手诞生的鬼,是不正统的,不会被承认。”

她在暗暗提示童磨,无惨对这件事可能并不抱乐观态度,希望他到时候在鬼王的面前能够谨言慎行——当然是奢望。只提到了稀血这一种变数,是因为就算她将自己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况也全盘托出,童磨也不会理解,不能相信虚无缥缈的情感会对鬼的躯体影响至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童磨屈膝,拢了一下阔腿的裤子,席地而坐。在他坚持不懈的喂养下,寻的再生能力得到了突飞猛进的成长,仅仅需要自己整一下肠,再合上肚皮等待一会儿,就能完全愈合了。对其他鬼来说,这点技巧不过是化鬼以后自带的能力,她却因为潜意识抵触鬼身而迟迟没能做到。

这是不对的——看着自己残败的身体慢慢愈合,为人时所期待的残忍的死亡却没有来到,在这种暗自神伤的时刻,她会偷偷这么想着。

若是被无惨读到了她这种大逆不道心思,必然又要对着她发一通脾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