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青色的双手在水里冻得通红,如同肿胀的尸体般透着血管的蓝紫色。鬼是不怕冷的,因这近乎死的身体已冷得足够彻底。在这冬天将要冻结的河道流水里,寻仔仔细细搓洗着自己的贴身衣物,看着来潮的血水融入奔流之中,一去不复返。
洗完衣服之后她仍然呆坐着,在长满苔藓的滩涂上啃自己新长出的指甲,又在水里冲洗自己被染红的指尖。这一幕被藏在树荫里的童磨看在眼底。
“如此一来,便免不得要下血盆地狱了。”他摇着金扇,一边轻描淡写地嘲弄她,一边慢悠悠踱步走出。她自知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没有过多辩解,只是颔首一笑,并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不当之处。
她带着可悲而无望的希冀,将自己的一部分浸入了冬日里,但此身却不能全然化为涛涛流水向海深处流去,只能暂借不断的放血来慰藉自己——即使明知这只是个自欺欺人的表象,她也从这血肉融入土地的假象中得到了些许安慰。
所谓意象、表象,不过是有端而起的幻想,不过是有智识的生物自愿被蒙蔽而造出的聊以慰藉的联觉,在人类历史上的各种创作中大行其道,作者却不知世上从无两样事物可以做真正类比。她想,这不过是儿戏,是她最痛恨却无法避免的寻找心理安慰、打发时间的自恋行为。
“真要下的话,我下便是。”
她在旧衣上擦了擦手心,按着童磨伸出的手,借力重新站起,又扶着他的双臂,仰头伸脚钩住了木屐。白色的袜子已经被溪水沾湿,晕出一道道稍深色些的水痕来。她也走进了树荫里,稍等了等,又回头问他:
“天快亮了,童磨大人不回寺吗?”
寻是想起池中的那些小鱼们了。要是这些浮浮沉沉的小鱼能将自己的尸身吃干抹净,也能够算是一个好的归处,可惜若是她自己身死,它们也活不下来。如此一来她和它们就是同心共体,在她眼中池中物算不得是他者,被它们吃掉也算不得是消化了。
果然除了地母,现在能够做到让她有所归依的,也就只有本身就身为堕神、魂灵并不与她一母所出、不可共感、不可捉摸的童磨了。但即使她情愿最后被童磨吃掉,那脑中的逻辑也无法断然脱离已经成型多年的自洽。更何况如今情况有变,她似乎变成了一种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奇特生物,在童磨将这件事报告给无惨后,鬼王并不将这当成是一件好事来看待。
“没用的情报,有害的变化,究竟为何会出如此变故——我交给你的任务,究竟有哪一次做得足够让我满意的?你除了说些让我头痛的话来,究竟有哪次做出过一点实事了?”
童磨在无惨面前向来很积极,却难抵鬼的始祖对他本身就已经颇为不满。他对极乐教的教义和童磨所谓带来救赎的方法一直心有芥蒂,此时更是觉得童磨是故意来给他添堵的。对鬼的生殖研究并无任何意义——若有哪只鬼能脱离无惨的控制,独立进行孕育和繁殖,那本就是是大逆不道了。
鬼是无父母亲缘的,全天下所有鬼都只有鬼舞辻这一个姓,只有无惨这一个至高无上的父亲。将权力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的直接统治,是他能够用残暴的手段随心所欲控制所有下属鬼的基础,在此之上若是横生枝节,那必定会影响到鬼的忠心。因了这次变故,无惨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一开始的判断就错误了,不该让童磨带走寻,自己违背了不允许鬼聚集的原则。
当初也是他容许了童磨将堕姬和妓夫太郎变成鬼,并为了给他们让位发起换位血战,但这也都是在拟定的规则内的举措,甚至就连童磨偶尔去吉原觅食,顺道和妓夫太郎见一面,也并不逾越规矩。无惨自信有全面控制堕姬思想的能力,也知道抓牢了堕姬就相当于是抓紧了妓夫太郎,所以他对堕姬的态度几乎能算得上是溺爱——但纵容童磨一次又一次地口不择言顶撞自己,现在还搞出这么一件麻烦事,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无惨不想把寻叫过来骂,那也只是做无用功。他常常提醒自己,对童磨宽容是因为他的血鬼术在面对猎鬼人时有奇效,而这个为人时活得实在可怜的家伙,面对唯一赐予他血肉的神明时也的确毫无二心。于是童磨便被一次一次地放过,包括这一次在内。
被母亲抛弃的可怜孩子,大发慈悲让他这无聊的儿戏也持续下去吧,就像他一直在和那些女人玩的过家家一般,不久之后就会感到腻味的。童磨身上有永恒的特性,他坚信自己的意志、自己的肉身即承载着永恒,而永恒意味着不变。在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表情之后隐藏着不变的思维,而在寻那张木然的画皮之下,心绪却如惊涛骇浪般风云变化。
童磨的变化不过是自我感动的表演和伪装,但那木头一样的女鬼呢?
她在想什么呢?她每每面对鬼王时,在那波澜不惊的面庞之下,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无惨并非不曾因好奇而读过她的心,却每次都被不断迫近的死亡阴霾逼退。他厌恶她,却实在无法下定决心杀了她,让千年来最好的找到彼岸花的机遇白白从自己手中溜走,于是才将如烫手山芋的麻烦女人丢给了同样古怪的童磨,让他们如对镜自照一般,穷究自己那无聊的歪理去。
但她究竟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