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雪如纸灰纷纷飘落。藤原青一步一个脚印走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走着走着,又毫无来由地站定在长满枯草的田野内,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萧条,黑色的雪和黄色的草,错乱斑驳地蛰伏在路旁,将地表啃得乱七八糟。远处的工厂排着燃煤的黑烟。“冬天会很冷吧。”呼出的气在鼻尖凝成水滴,她低头,用鞋尖戳了戳被冻得发硬的土地,皱皱眉头。
“土地脏了,雪下得再厚也没用。”
这年的秋天,依着无惨的嘱咐,她随鬼王的人类属下来到了这片土地,只与无惨保持书信或电报形式的联系——想来距今也快四五个月了。这还是她第一个在孤儿院地下室的囚笼之外迎接的冬天,原来地面上的雪也和她从那一指高的小窗口里看到的一样,肮脏发灰,甚至隐隐透出灼烧的气味。雪并不如义父留给她的书中所描述的那么洁白,这发现让她不免有些失落,却也无心在这种情绪中过久地停留。她原本敬仰的义父,已经不是第一次让她感到失望了。
不久之前她才将新的一封电报发去。电波飘过渺远的大海,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到达彼岸,但不管怎么样,最后也总是杳无音信。最近她心里总隐隐觉得不安,似乎将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接二连三请示回国的书信却从没得到答复。她叩问自己敬仰的新的神明,也还是没得到结果。她的地母并不愿直接与她交流。
她也曾经将鬼王视为世间唯一的真神。在待在孤儿院的那段日子里,他曾是她唯一的“朋友”——尽管他后来亲自纠正了这个称呼,要求她称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鬼王为义父。
“是的,义父大人,”稚嫩的孩子这么说,“而你又是如何到我的梦中来的呢?”
直到一年前,无惨才真正靠着始祖的细胞与她建立起联系,将他的意念直接传递到青的脑中,使她不通过双眼就见到了鬼王的真身。醒来之后,她只欣喜地将那场景当成了自己来到世间做的第一次梦,兴奋地讲给每天晚上都来为她投食的、自称“鬼”的生物,而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无不对她绘声绘色的描述感到恐惧。
“那不是梦,那些事都是真的。你最好别多问,别多说。”
这话说得晚了,暂且能想到的问题,她都已经对着那个男人问出口了。那在她的印象里慈眉善目的漂亮男人,却给这些鬼带来如此的战栗,尚不熟悉鬼王统治方式的青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因了孩童本真的好奇心,她一次次追问那些鬼,也一次次没能得到答复,直到最后,有个鬼对她的唠叨实在忍无可忍了,将油纸包住的人肉从窗口的缝隙里直接扔了进去,顺带留下他给小青的最后一句话:
“问那么多干什么?你要死自己一边死去,别害死我们。”
什么是“死”?她当时还不熟悉这个概念,也不懂为何死亡能让她的同胞们感到如此惧怕。那时还生活在地下室里的她只见过一块块包装得潦草的血肉,未曾见过真真切切的死。就算她后来饿得不行,依着本能撕开囚笼,在夜晚中接连不断地将无父无母的孩子拖进地窖里吃掉,看着怀里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纯真无邪的双目渐渐失去光彩时,也未曾感受过一丝一毫的触动。
但这并不是冷漠。杀的人越多,她就越觉得生灵对死亡的惧怕实在是不可理喻:她和死亡从没有隔阂和生分,死亡自她出生起就笼罩着她,她只能透过这层薄薄的胎衣看世界,自然觉得一切都朦朦胧胧、分辨不清。
比如,什么是“鬼”,什么又是“人”?无惨告诉小青,鬼是目前地球上进化得最高等的生物,□□潜能远超渺小的人类,能够通过食人血肉进行断肢再生,将外来细胞直接同化,为己所用。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能够不经过消化、直接同化细胞的生物,进化链上缺了关键的一环,小青提出了质疑,而无惨将其解释为“进化的飞跃”。
“若是找到青色彼岸花,鬼的进化就又能再上一个台阶,到时候就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杀死鬼,你不觉得这很好吗?”
不懂得怕死,她自然也不明白不死有哪里好,但在她又一次提出疑问之前,义父的身影就已经从她的脑海中如烟雾般消散了,只留下未解的谜团。
鬼能不通过语言交流,在脑内通讯时却依然说着人类的语言;鬼能做到许多人类做不到的事,最强的鬼王却依然要借着人类的手干活。鬼的族群至今依然潜藏于人类的社会之中,没能发展出自己的文化,是因为时间的限制吗?
自她踏上这片土地以来,无惨就不再出现在她似梦非梦的幻境里,她要探讨这些问题,也没有谁能够回应。
究竟是为什么呢?她生而为鬼,却被孤零零送到了人类的社会之中。人世纷纷扰扰,世人形形色色,与她擦肩而过,于她而言不过是趋同的面孔,就如人看家畜一般,辨识不清其中差别。带她来的那个人类在尽力回避着与她的接触,她便常常如同自由之身一般行走在旷野之上,饿了便随机猎杀人类,到白日升起之时就往山里躲。
这个国度正处于战乱之中,枪声四起,尸横遍野。躲在山里时,她常常能看到两军狭路相逢的场面,于是就在树上蹲着,估算人类要手握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