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了云通县。
云通县大雨滂沱,府衙门口浓云更甚,镇安府队士正在门前守着,长街之上水洼倒映着澄澈天空,马蹄驰过狠狠踩碎其中街景。
裴韫便是那时候见到了镇安府五队总旗宁颂。
少年人身着银白蟒袍,蹀躞带下坠鱼符,脚踏乌皮靴,上前郑重站定。
“师兄。”短暂一语,身旁的宋士眉头微松,裴韫难得从鬼见愁脸上见到好颜色,当即不由再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宁颂。
是个光风霁月的小郎君。
柔和的面庞没有一丝戾气,眉眼间独具少年人之锋芒,乌色如雪般明亮的眸倒映着世间万景。
“在下镇安府不良卫五队总旗宁颂,见过尊者,敢问……?”宁颂先行抱拳行礼。
“裴韫,李尚书护卫。”
二人齐齐抬首,听对方报完了名号之后,彼此眼睛里涌动着些异样的情绪,对视刹那如火星交迸。
“宁颂,你便是宁严的幼徒。”
裴韫私下跟着李珀均跑动跑西,李珀均那人除了圣人皇室外,向来不会对旁人提起半分尊敬,私下称呼宁严惯了,连带着不准手下的人尊称旁人。
说话的当晌,裴韫嘴一快没刹住,直接叫出了宁严的大名。
而不良帅宁严的幼徒宁颂,在闻声的一瞬间,白皙的脸黑如锅底,和旁边的宋士如出一辙。
“李尚书手下的人……”小小少年拖长了字眼,没说尽。
那种意有所指的眼神,反倒恼人。
裴韫听得冷笑一声,声音含着些许轻佻,仿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简良呢?”
宁颂收起心中厌恶,正色回答:“尸体停在府衙停尸间内,还未叫仵作动手,眼下贵府来了人,也好开膛破肚。”
谁知裴韫闻声一笑:“你们办事真是利索啊。”
宁颂和宋士脚步齐齐一顿。
裴韫看着直通地下停尸房的台阶,感受着来自地底的阴冷:“先是失职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死了,又畏首畏尾不敢开膛破肚验尸,”他轻轻松松一笑,“竟然还不解剖,是等着尸体腐烂发臭,凶手逍遥法外吗?”
“你——”宁颂上前一步,紧接着就被宋士眼疾手快按住了肩膀。
少年人身量还算小,不过到裴韫的胸口,龇牙咧嘴露出虎牙,眼中阴冷徒生,一改方才少年晴朗。
“裴先生说得对,是我镇安府考虑不周。”
见这位鬼见愁这么想息事宁人,裴韫也懒得再啰嗦什么,若有所思摇摇头,打着烛台就走下台阶,走了几步见身后人都愣着,又回神看了看日光大盛处。
“赵仵作,还不下来?”
赵仵作在云通县待了半辈子,哪见过这样的阵仗,长安来的贵人剑拔弩张,他当即吓得发愣,现在听到裴韫叫自己,简直就像阎王爷来点名。
裴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觉得此人又麻烦又拖沓。
“换个仵作来。”
云通县府衙仵作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裴韫一点名,恭候多时的皂隶哪敢耽误贵人们办事,忙跑着去叫人。
赵仵作立在那里,脸色灰白死寂。
宁颂从皂隶手中接过烛台,同样“啧”了一声就下了台阶,宋士眼前一晃神,就看到银白蟒袍追上了裴韫的脚步。
他当下暗道不好。
宁颂年岁不大,按寻常儿郎来讲离弱冠还早着,自是该坐在学堂里之乎者也,跟着先生典经念著。
只可惜,宁颂十一岁就被李珀均拎到了镇安府。
宋士也是自小便提起了长戟银剑,见人杀人见佛杀佛。
他和宁颂都没这么好命。寻常世家子弟,簪缨之家清贵傲然,不说长安城内三大名门之出,单论寻常官宦子弟也不需每日喊打喊杀。
他和宁颂羡慕不来。
两个孤儿——宋士七八岁被拐子拐上长街,偶然被宁严收养;宁颂尚在襁褓之中就被人丢在宁严私苑门前,大雪滔天襁褓内的婴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宁严不忍,捡回院子里准备当做女儿抚养长大,又恐孤汉一个惹来非议,登记户籍时干脆将这女娃记为了儿郎,一袭戎装长大,会走时就跟着师父舞刀弄枪。
说句宋士看着她长大,那绝不为过。
身为师兄他最是了解宁颂的脾气,心思单纯明净,显然招架不住裴韫这种牙缝漏个风都要吹倒几个倒霉蛋的人。
当下正要呼出声,却听幽幽地下传来了少年人有些轻扬的声调。
“简良四月十四和他的三个侍卫脱队,随后我带人一路追踪,发现简良于四月十四日当晚进城,随后四月十七日,简良曝尸浅滩。
“尸体是雨天被冲上岸的,源河岸边多得是摆渡为生的汉子,发现尸体后报了官,当时我正带队在城中搜集,看到来往的皂隶便跟了上去。
“简良身着苍色圆领袍,衣襟有劈砍痕迹,上洇大片血迹,尸体表面有伤痕。尸体口鼻内没有水沫,肤色偏黄不发白,尸身肿胀腹部无水声,且指甲无泥沙。”
宁颂说完,抬头深深看了裴韫一眼,烛台火光扑闪不明,少年人眼瞳中尽是一片笃定和肃杀。
“宁某初步判断,简良不是溺死,而是外伤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