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长安多雨。
裴韫身穿雪色广袖云纹银线滚边锦袍,腰束玉带下坠香囊,于书房前顿首。
今日天阴,书房里油灯照得正亮,裴韫被风吹得广袖纷飞,抬眼正好看到了李尚书倒映在窗前的身影。
他叩了叩门,李尚书掷笔于笔搁之上,稍作一顿叫他进了。
李尚书显然刚从政事堂回来,一身的紫色官袍还未褪去,金带下坠金鱼符,他略略看了裴韫一眼,脸上阴郁神色稍缓,招手让裴韫坐了。
恰逢此时,侍女端来些小食叩门而入,将樱桃煎和西京雨梨放在了案上,复又端来两盏清茶,不欲多留,忙垂首退了出去。
“难得见你这身打扮。”李珀均淡淡道。
裴韫唔了一声看了看自己这副模样,唇边酿了一抹自在的笑意:“您总说我不讲究,今日便讲究一番。”
李珀均嗅着他身上的麝香气,恍惚想起一个人来。
他缓缓走至案前饮了清茶,裴韫自是识趣坐在对面,低头看了看桌上已成褐色的西京雨梨,先尝了一小口,顿时溢开了满口的梨汁。
那厢李珀均从青花盏中抬眼看了看他,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浓眉之下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识货,洛阳送来的东西,镇了一个冬天,昨儿才想着拿出来。”
裴韫倒嘶一声,仿佛那上面还带着冰碴似的。
他没记错的话,昨儿善和坊姝娘子来了一趟,讨李家五娘子出去踏青呢。五娘子觉得天阴不便出行,思来想去留着姝娘子说了会儿话,临走时让家仆取了些吃食来,叫着带回去了。
裴韫笑道:“如此,我还是借了姝娘子和五娘子的光呢。”
李珀均今日心情着实不错,当即点点梨,叫裴韫多吃一些,省得平日碎嘴惹人嫌。
书房内静了一会儿。
李珀均润了喉,抬头看了看耐心等着自己说正事的裴韫,当下也不打算再闲聊旁的,放下茶盏正色。
“御史台弹劾了宁严。”
裴韫微诧:“御史台的人倒是会见风使舵,这么快便有所行动了。”
宁严手握重权,朝中妒恨者无数——镇安府是块人人眼馋的肥肉,一柄悬在百官头上的利刃,而偏生握着这柄利刃的圣人一心求仙问道,这权放得开。
李珀均如此坦然告诉他,自然不是让裴韫坐在这听闲话来了。他跟在李尚书手下多年,察言观色揣度人心的本事炉火纯青,否则也不会深得信任。
李珀均今日回来得早,显然弹劾一事被他拦了下来。
死的人是尚书令府的心腹,李珀均自然不可能让这事不了了之,抓乱党是一回事,朝廷里该做的又是另一回事。
李珀均和宁严素来不对付。
两个手握重权的人除了早朝外鲜少见面,素来重要场合避不开时,无不勉强互敬,两个常年表情阴郁的人,互相拱手作揖的场面不知有多骇人。
李珀均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裴韫心里清清楚楚。
“素来有人弹劾宁严,奈何对方重权在握,圣人和善向来轻轻放下,今日之事……可大可小。”
李珀均复又饮茶,品了品甜腻的樱桃煎,自觉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常用的小食,于是又向前推了推不品一口。
“宁严此人杀孽太多心思太重,大权在手里握久了,总该分一些才是。”
“我欲‘改制’镇安府,安个人进去。”
*
五月中旬,再到镇安府。
裴韫已经换上银白蟒袍,蹀躞带上佩一柄长剑,脚踩乌皮靴头束玉冠,从西南的角门入了镇安府。
一纸调令而至,裴韫身上原也挂了个品级不高的武散职,李珀均从中周转一番,政事堂内庄中书和霍侍中略略合计,几乎没有过多的犹豫当天就定了下来。
说来政事堂这三人平日自然不太对付,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转身出了政事堂的门还是和和气气的同僚,就只在暗处咬咬牙,心里骂着对方虚伪。
可在给宁严添堵这件事上,难得寻了个好由头,裴韫就这么成了镇安府的一员。
位督长。
听这名字,也知道是特意派来给镇安府成百上千号人添堵来了。
他这厢悠悠踏过角门,便见等候自己的队士恨得牙痒痒,裴韫本人素来脸皮厚,一向不在意旁人愤恨,笑着和那人打了个招呼。
对面人脸色不太好,本欲冷面,谁知裴韫笑得更深。
“我记得你,薛都头,宁总旗身子还好着吧?”
云通县那天薛志在的,后回长安传话也是薛志代劳。那时候裴韫在紫檀嵌珐琅鹤屏风后,眼看着薛志被骂得狗血淋头。
薛志恨他紧着呢。
薛志当下咬咬牙,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若不是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裴韫几乎就信了。
薛志道:“托您的福,我现在已经不是都头了,宁队士身子也还康健,好着呢——”
一句话从头到尾句句都是重音,裴韫听得几欲发笑,感受到薛志刀子一般的眼神后,还是忍下了。
跟着薛志去了议事堂,路过起居室时正好看到宋士在磨刀,声旁还有个半大的小子扎着马步,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