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冷睨着他,长风吹动青丝,那清冷如玉的面庞缓缓浮现了一丝讶异,乌色眼瞳换为打量,手上剑却还是没收回去。
不知是不是他裴韫的错觉,少年人剑刃更逼近了几分。
廊后长风穿堂,裴韫抱着被一时无法动作,思来想去,干脆双手一松。
镇安府掌管内务的都是一些糙汉,这被褥也不知多久没晒过太阳了,捂在屋子里一个冬天,此时坠地不仅激起一层烟尘,便是连那股子霉味都更加冲鼻。
裴韫双手得了空,干脆后撤一步,没叫那见血封喉的刃割开了自己的脖子。
他甚至微屈手指弹上剑身,只听一声清越龙鸣,剑身轻微一颤又斜了斜,照出了裴韫带着几滴水珠的额头。
不知是汗,还是方才淋的雨。
“好刃!”裴韫喟叹道。
宁颂唇角轻轻一扯,端的是皮笑肉不笑,缓缓收剑入鞘,平静开口:“我竟不知堂堂李尚书手下贵人,还有偷听的癖好。”
裴韫看着自己偶然散落而被削断的鬓发,眼中难得露出了几分惋惜。闻声抬眼,没有半点羞愧:“某正要回房,不想迷了路,正好路过这里,小郎君一剑横出,当真吓掉了我半条命。”
宁颂自顾自倒了杯冷茶,放入白瓷盏中轻轻摇了摇,裴韫依稀可见其中寡淡至淡琥珀色的茶汤,不知是被人反复冲泡了多少次,大抵连一丝香气也无。
裴韫平日也读了些圣贤书,不是那等野调无腔的蛮人,当即便要轻声说谢,手已经抬了一半,却看宁颂一口啜饮,冷茶入腹,眼中一抹狡黠乍起,轻轻睨来。
他的手便僵了一会儿。
“无味之茶,不堪入腹。”她轻轻放下茶盏,视线却没从裴韫身上收回半分。
敏锐如他,自是听出了这位清朗少年的弦外之音,脸上半分恼怒也无,自顾自摇摇头笑笑,在宁颂如冷刃一般的目光中,屈身抱起被子,大步流星顺着廊几步往住处走去。
宁颂侧身站在窗前,只能看到男人银白蟒袍的背影,随着春风猎猎而动,仿佛那蟒活了过来。
一声叹息若有若无,又是一场春雨乍起,雨丝飘散钻入领口,冰冰凉凉。
那厢,裴韫影过无痕,声音渐渐飘散在空中。
“无智之人,不足与谋。”
*
镇安府供人居住的起居室不算大。
宋士说他住得这间早上有人打扫过,裴韫先将被褥放在了杌子上,伸手指煞有介事抹了一把桌子,当即抹下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愣了愣,倒也不恼,开了门出去从掌管内务的队士那里拿了抹布,自己又去后院打了水,浸湿了抹布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又是那条长廊,抬眼看到了个妇人。
裴韫轻微眯了眯眼睛,认出了这是镇安府的厨娘,方才自己在和宁颂对峙的时候,这个王婆好像也坐在宁颂房中暗处,手里一直捂着一枚鸡蛋,被突然拔剑的宁颂吓得不知所措。
裴韫这厢站定颔首,放轻了声音叫了一声:“王婆。”
那王婆一怔,似乎没想到裴韫会叫住自己。身材略有臃肿的妇人迟疑着停下脚步,旁人叫了她,她没有不回应的道理。
“哎,这位郎君……是叫裴督长不?”
“正是在下,难为王婆知道我。”
“裴督长刚回房这又做什么去了……呦,屋子没打扫干净?”
见裴韫没立刻回答自己,王婆想着许是人初来乍到不好意思说。她惯是个热心肠的人,在镇安府待了有些年头了,队士上上下下都被她一手厨艺照顾得极为熨帖,从没有人说过王婆半句的不好。
此刻见裴韫一个大男人手里拿着一块小抹布,多少有些滑稽,忙直接从对方手里抢过抹布,在前面走着:“老婆子来擦,督长坐着。”
“诶,这怎可?”
裴韫忙跟上王婆的脚步,王婆进了屋内先是四处看了看,果不其然见桌上那层薄薄的灰尘。
一边擦着,一边和裴韫东拉西扯几句,裴韫耐心极好,一一都回应了,时不时说几句长安趣闻,惹得王婆频频发笑。
王婆一边笑着,一边心里想着。
这人好像也没宁颂说得那么不堪,为人客气有礼,总是眯笑着一张脸,长得也白白净净人高马大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无理之人。
想起刚才宁颂还把剑横在这人脖子上,王婆话到嘴边,有心再说几句,可却又怕说多说错,故点到为止。
“宁颂那孩子啊,是我老婆子看着长大的。她心肠最软了,相处久了,有什么误会总是能化开的。”
“我也是这般想的呢。”
裴韫靠在一侧,目光看着光秃秃的窗外,脸上笑容未见分毫,一时竟叫王婆分不出他真心还是假意。
*
晡时,日头西斜,长安朱甍碧瓦皆沐浴于一片灿光之中,望楼上队士换守,镇安府内人影攒动。
宁颂身穿玄青绣鲤窄袖圆领袍,长发高束腕带护甲,迈着闲散地步子走到了后院,排了一会儿的队走到了桌案前,从婉娘手里接过一个胡芝麻饼,又亲眼看着婉娘盛了一碗汤。
“阿颂,你总算见太阳了。”
宁颂柔色一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