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士身子僵了片刻。
旋即,他也大大咧咧坐了下来,拿起桌案上的冷茶一饮而尽,而后抹了抹嘴上残留的水珠,好整以暇看着裴韫。
后者神态自若:“宋总旗不会不信我吧?”
宋士的视线越过了裴韫的肩头,看向了高墙之上的望楼,耳边夜风习习刮过树叶沙沙作响,他那双幽暗的眸子忽然亮起了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容。
“裴督长就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裴韫摸着滑腻的瓷器,心里却觉得这瓷盏远不如尚书府内的精致,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有没有冲洗干净。
放下杯盏,裴韫看着满天星月,轻飘飘问了一句:“我若问了,宋总旗可会说?”
宋士竟是没立刻应声,裴韫本来也没指望他答出个一二三来。
自打晚饭的时候,他就发现镇安府了少了不少人。
譬如平日总会端着饭碗坐在廊下的宁颂、捻着佛珠安静排队的怀赤、一边吃饭一边和人大嘴巴讲闲话的文鸿盛。
这三人都不见了。
不仅如此,府内不少精锐也皆随着这三人消失。
裴韫不是痴傻之人,排队取饭时便察觉出了端倪,府内对此缄默不言,就像是在防着他一般。不仅如此,现在宋士还把自己拖在了练武场之内。
他轻笑一声,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看着满场挥汗如雨的队士,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小时候初学剑术时的凄惨经历。
当时也是这么大半夜的挥剑,第二天连筷子也拿不起来。
“宋总旗,欲速则不达。”裴韫突然说道,惹得身旁的宋士用警觉的目光看着他,仿佛要参透他这话的深意。
只见裴韫挑了挑眉,看向了武场内双腿打抖却还要扎马步的队士们:“再这么下去,这几十号人就要交代在这了。”
“停,休息吧。”宋士出声。
裴韫自觉做了件好事,抬起杯盏叫旁边的人帮自己续了杯茶,一口冷茶在嘴里还没等咽下去,闲不住片刻的鬼见愁却是转过头来,对着裴韫开了口。
“你和我,来切磋两下。”
裴韫一口茶水差点喷在宋士的身上。
“咳咳、咳——宋总旗当真?”
“某从不说玩笑话。”
宋士已然拔剑出鞘,所有人都在用迫不及待的目光看向裴韫。
被人如此盯着,饶是裴韫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他慢吞吞站起身,有些骇然地看着宋士手上那泛着雪亮光芒的长剑。
“烦请帮我取剑来。”
*
队士们各自撤到一边,将空地留给了二人。
宋士和裴韫各自执剑而立。三尺之剑,一为“巨玄”,一为“昆霜”。
宋士将剑鞘往旁处一扔,抬眼正好看到裴韫那雪亮的锋芒倒映着天边的墨青,持剑之人面庞端的是肃穆凛然,如渊般的长眸无半点情感,仿佛已和剑融为一体,是天生的杀者。
“烦请不吝赐教。”
一句话落,二人持剑而出,如两道迅疾的陨星碰撞在一起,寒刃交错迸现霜雪般的光芒。裴韫手执昆霜反手挥劈而去,宋士几步退远,却看裴韫乘势而上,不过多时剑刃已至身前。
宋士没有再退,迎战而上。
巨玄与昆霜剑刃相碰,清越龙鸣尽现,你来我往之间不知多少次相持不下,裴韫时而左手持剑鞘格挡,时而刺剑迅疾而去!
旁人皆已瞠目,难得见到能和宋士打得不相上下的人。
不过片刻间,二人不知多少个来回。在一片静寂之中,宋士和裴韫复又立在对角之间,彼此面上尽是一片酣畅。
收剑,抱拳。
“多谢赐教。”二人同声。
经二人这么一番对战,队士们早已神游天外,再无半分安静挥刺的意思,宋士招招手叫各人回去休息。
转身和裴韫并肩踱步,他们之间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宋士一身武艺承袭宁严,只可惜他习剑时年岁略大,如今造诣便只能到此。师门之下的宁颂从会走路起就会挥剑,也就此展露出绝佳的天赋,虽为女儿身,却毫不逊色于任何人。
说不艳羡,那是假的。
这世上从不乏天才,但更多的却是挥汗如雨追赶天才的普通人。宋士勤能补拙,如今也靠自己闯出了一番名声,旁人说他不负宁严长徒之名,可宋士心里清楚,多少个寂静无声的夜里他是怎么挥剑熬过来的。
如今再和裴韫一番酣战,他心中一抹苦涩越发的明显。
裴韫的剑胜在迅疾灵巧,和宁颂的剑倒是有些相似。不过裴韫剑中杀招更多,方才对战之间,宋士明显能感觉到裴韫收着势,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意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剑势,即为人的心性。
宋士侧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裴韫。后者任由他打量着,非但没有半分的慌乱,反倒是满眼的笑意,如酒酣饭饱之人。
“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多谢宋总旗今日一番赐教,倒是叫我茅塞顿开。”
宋士出奇得没有冷嘲热讽些什么,话到嘴边,只有一句:“果然人不可貌相。”
裴韫兀自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也没想出这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