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绰绰,枝丫间倾泻一地月光。裴韫长身鹤立于月影之下,静静提着那盏纸灯笼。
裴韫面色夷然,内里却是一片汹涌的波涛。
他转头看向了那侧的二横,沉声道:“近来主公总是这么晚回来吗?宫门早该下钥了吧?”
二横叹了一声:“少有晚归之时,今晚似乎是有位大人包了画舫,请主人前去一聚呢。下午主人身边的人回来报信的时候,二少爷还特地吩咐府里的先生也跟去一两个,别在梨河那出什么岔子了。”
裴韫眉头正要舒展:“那二少爷可叫谁跟去了?”
“自然是卢荣先生了。”
卢荣——
裴韫霎时面沉似水,提着灯笼的手陡然一个用力,竟是捏得竹杆一声脆响。登时,二横及几个小厮噤如寒蝉。
……
在尚书府为奴,说来也好,说来也不好。
二横自小在尚书府里长大,忙前忙后侍奉多年。家中主人待他极好,几个少爷待他们这些下人又和善,姑娘们平日不需小厮伺候,自然也不会为难他们些什么。
此为好之处。
尚书府主人李珀均府中养了许多幕僚,有武艺高强、气吞山河的武士,也有捭阖纵横、论道经邦的白面儒生。
能人志士众多,且各个都是心思玲珑之人。他们是尚书府中的上宾,伺候这些人时往往要多加小心,唯恐哪下触了他们的霉头,好惹得主人不快。
此为不好之处。
二横自诩有几分小聪明在,平日从未做过惹上宾不快之事,且和主人的幕僚们多番接触下来,二横也摸清了他们的脾气秉性,更有了几个淡水交情。
裴韫便是其中之一。
裴韫生得模样俊朗,做事认真不说,还不是那等古板守旧之辈,平日惯会说些趣话逗身边人开心。
主人李珀均喜欢他,府里的少爷喜欢他,便是连姑娘们见了他也会忍不住多和他说几句——
这样的人,二横自与他相识以来从未见其红过脸,更别提像今日这样忿然作色又折断了灯笼杆子的模样。
二横略在心里思衬了一番,将方才自己所说之话又是好一番细细咀嚼,更加确信了自己没有说错哪句话,那裴兄这怒气便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裴韫不是生起气来就不分青红皂白迁怒旁人的人,二横心下安定了一番,问道:“裴兄因何动怒?”
裴韫侧眸看来,长眸之中压抑着翻涌的杀意,只是在和二横四目相对的刹那,余怒尽消无影,乌色眼瞳中只剩下了一片冰封的海。
“没什么,”他轻声一笑,尽管那笑意未达眼底,“听见主公出去大快朵颐,我想起自己在镇安府过得‘生不如死’的日子,五脏六腑好不安生啊。”
二横自然不信裴韫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大动肝火,但既然裴兄不想说,他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好说,我这就叫人去准备些夜食,让裴兄好好吃些!”
裴韫竟也能压抑住心里的急躁,转头行了个平礼:“诶,劳烦我们二横了。”
二横当即回之一礼,遂起身,再次与裴韫四目相对。
后者正色几分,拍了拍二横的肩:“我去迎迎主公,你们等我和主公回来吧。”
说完,裴韫转身闯入寂寥夜色中。
*
裴韫走至坊间转角处。
远处一片微弱的灯火逐渐亮起,如星光一般在黑夜驱散了一小方的黑暗,伴随着有些细碎的脚步声响在长街之上。
那队伍走得静极了。
裴韫站定,果不其然便见到了绣着陇西李氏家徽的轿子由远及近走来,四人抬的轿子周边还伴着两个小厮、一个侍卫。
或许是见到了自己,那侍卫模样的男人脚步略一顿顿,旋即迈开了更大的步子向裴韫这处走来。
裴韫站在月影之下,长眸微眯,好半晌脸上才化开了一个笑容,和那卢荣打了个照面。
“卢兄,我来迎你了。”
二人礼毕,迥异的心思在视线交错的瞬间偃息,倒是出现了友好。
卢荣笑笑,和裴韫站在这里等着轿子驶来:“你当我不知?你不过是来迎主公的。”
裴韫但笑不语,他余光一瞥看向了卢荣腰间的佩剑,在对方即将察觉自己视线落点之时,又敛眸看向了自己手里的这支灯笼。
“主公醉了?”裴韫问道。
卢荣点点头,言语间还带着几分对主公的调侃:“我本该劝主公保持清醒的,可难得见主公如此开怀畅饮的模样……你小子可不要埋怨我,休要啰嗦说些什么。”
那轿子走近了,夜风习习,掀开了帘子一角,裴韫正好看到了李珀均紧闭的双眼。
他心中霎时如惊雷劈过,一股没由来的联想如野火燎原般烧着他的心房,竟叫裴韫再也端不起半分的笑容。
可卢荣还在身旁看着自己。
裴韫只能看见李珀均似是沉睡的面容,他藏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忍住了去探主公鼻息的想法——
卢荣不会就此动手的。
……可万一呢?
“裴兄?裴兄何故出神?”卢荣提醒道。
裴韫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