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李珀均的身影消失在竹影摇曳中。
“时候不早了,裴兄可要回去就寝了?”卢荣收回视线,忽地问道。
裴韫先是怔怔,而后才敛眸看向了地上刻着花纹的青砖。抄手回廊里下人来往,即便是到了夜中李府的下人们也不得安生,忙前忙后为归家的家主准备着醒酒的东西。
“二横说了要帮我准备夜食,我还得等等。”裴韫漫不经心道。
哪知卢荣没有就此截住话茬的意思,不动声色打量了裴韫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玩笑:“裴兄近来食量见涨,可是在镇安府累到了?”
裴韫脸上笑容凝滞片刻,旋即又被那抹漫不经心所取代:“是啊,累死了。”
他料想卢荣还会继续打探下去。
确实如他所言。
卢荣语气中带着几分闲散,可裴韫分明看到了他身侧一点点收紧的拳头,以及紧绷的下颌:“这几天镇安府闹了好大的动静,听说又是立功一件,裴兄日后可不要忘了我等旧识好友……荣还要仰仗裴兄呢。”
“好啊,”裴韫转头,正色看着卢荣,“定不会忘你我昔日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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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裴韫站在衢清阁前,等着李珀均梳洗完毕出来。
李珀均平日起得早,往往满天星子未落时他便起身梳洗,天薄雾蒙蒙时便会坐上轿子前往宫中,几乎可以说是披星戴月。
难得今日休沐,李珀均昨日与友人畅饮,今日便起得晚了些。
辰时,衢清阁院门才打开,里面走出了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姑娘,徐徐行礼:“裴先生,主人唤您进去。”
裴韫顿首,轻声道:“有劳。”
一路顺着抄手游廊走至门前,带路的侍女轻轻叩了叩门,而后才让开身子叫裴韫进了去,天光被徐徐隔绝在门板之外。
裴韫望着黄梨木嵌珐琅山水楼阁屏风半晌,直至屏风后响起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裴韫行礼跪地,恭敬无比:“主公,韫请见。”
“过来,还未用朝食吧?”
李珀均请他同席,裴韫没有不从之礼。他绕过屏风便见李珀均正用汤匙舀着羹汤,边吹着边向裴韫递来一眼。
裴韫也不客气,自己盛汤啜饮着。
席间一片静默无话,只要碗箸轻碰发出的细碎响动。
待二人餍足,李珀均唤人进来撤下碗筷。方才那梳着丫髻引路的侍女此刻站在一旁烹茶,裴韫闻着鼻息间的幽幽茶香,忽地觉得自己何等凄惨。
在镇安府过了一阵刀尖舔血的日子,竟是忘了人间还有此等享受了。
他无意间长叹一口气,李珀均饮茶复又抬眸,叫烹茶的侍女退了出去。
“何故发叹?”
“见了镇安府一众糙人后,再坐在这里饮茶观云,忽地有些不适应罢了,”裴韫饮茶,眉宇间流露出享受,“还是这里乐得自在。”
“有话便说,”李珀均平静看了裴韫一眼,“还是你被镇安府扫地出门,难以开口?”
裴韫轻笑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薄薄的纸,先是放在桌案上,而后又推到了李珀均的面前。
李珀均扫了一眼,边拿起纸张,边开口:“昨日摸到你袖子里藏着利器,我便知你今早会一大早来找我——”
说着,李珀均视线在纸上略略扫扫,那厢裴韫开口解释:“这是乱党向镇安府招供的乱党名单,这些乱党潜伏在了长安各家……”
紧接着,他看到李珀均瞳孔猛缩,视线在一点处停留良久,直至李珀均唇瓣翕动,缓缓念出了一个名字:“……卢荣。”
竟还有卢荣。
李珀均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素来处变不惊,便是泰山崩于顶亦可面不改容,仅是片刻的惊诧后便飞快调整好了情绪,瘦窄的面庞只剩下一贯的冷肃。
“做得不错,这段时间辛苦了。”
“不良帅另有一言,托我转述。”裴韫略一踟蹰,却还是将宁严的那句话原封不动说了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李珀均的脸上看见怒容。
可没想到李珀均面上却还是一副淡淡,好似只是听了裴韫一句不干紧要的话,若不是最后李珀均点头应了声,裴韫险些以为李珀均没听到。
“休要担忧,一切的一切我都会处理的。”
说罢,李珀均将那张薄薄的纸折叠好,随手塞进了袖子里,端起茶盏复又啜饮。见他如此淡定,裴韫却免不了有些焦急。
“主公!若是你舍不得下手,便让我来取了卢荣一条性命,定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李珀均抬起手掌,打住了裴韫的话头:“我自有打算。”
短短五个字,便叫裴韫一腔愤懑之语戛然而止。
裴韫知道主公的脾气秉性,当下只能松开了身侧紧攥的拳头,无奈应了一声:“……是,韫遵命。”
*
六月初六,崔府君生日。
崔府君庙居城北十里处,百姓多会在这日准备祭品前往崔府君庙宇祭祀,虔心祈求崔府君的庇佑。
初六这天,裴韫下午要回镇安府,上午倒还闲着,被李珀均吩咐着担任护卫,护送李家几个少爷姑娘前往城北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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