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颂看着眼前这荒诞的场景。
她心里清楚,今日她和裴韫的阻止只能换来小儿一时活命的机会。待他们二人走后,这男人说不定还会打着孝心的旗号易子而食。
……何其悲哀。
妇人如杏般圆润的眸子充斥着泪水,苍白消瘦的面颊满带着乞求,瘦的关节突出的手指竭力压制住内心的不安与恐惧,颤抖着手又来拽宁颂的衣摆。
“侠士……不是相公的错,不是相公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
宁颂下意识在心里这么想着,抬眼看着满目疮痍的世间,竟是没有寻得一个答案。
她身侧的拳头不断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没有再释放出一丝一毫的杀气,可怜的妇人仍然仰头望着自己。
最终,宁颂与裴韫做了个决定。
再次上路时,空荡的街道上充斥着雨后潮湿的气息,身后再无马匹,唯有二人并肩而行,衣衫贴在身上,虽然有些狼狈,但此刻二人无暇顾及外形了。
“两匹马可能果腹?”
裴韫无奈一笑:“不过只能解一时之忧,可惜我们不能带孩子走。”
宁颂看着地上的水洼:“孩子离不开母亲,母亲离不开父亲,父亲离不开老母,陋室一隅可遮风雨,却不能安身。”
裴韫默声没有接话,二人静静前行彼此没有再说一句,此身虽行于天地间,可那颗心却早就留在了那个大雨滂沱的东义县。
跪在地上苦苦乞求的妇人、吮吸不止的小儿、狠心的父亲、垂垂只剩一口气的老妪。
安得广厦千万间——
·
听闻雨声,夜中难眠。
宁颂翻身坐起,鼻息间充斥着草垫淋雨后的潮湿气息。她看到了夜幕下荒芜的田地,近人高的杂草肆虐生长着,田野间再无长势喜人的庄稼。
耳畔,只有一声声响彻旷野的蝉鸣。
她和裴韫赶路的途中寻到了一处可遮风雨之地,简易的棚子对着尚有垄沟的田野,只可惜地里没有种植半株作物。
宁颂猜测这棚子大抵是以前的农民用来看守田地的,但现在入眼只有一片空寂寂,何其衰败。
一片荒芜的田地再不见半分碧绿的作物,唯有一处尚能遮风雨的棚子。棚子内还残留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想必也是被原来的主人一起抛弃了。裴韫见那些东西没有淋过雨,统统拢过来烧火。
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堆,裴韫又主动出去捡了一些树枝,依次摆好放在火堆边烘烤,待烤去了湿气又丢进了火堆里。
时间尚不过子时。
听着身后淅淅索索声,裴韫低头拨弄了一些火堆,让棚子里更亮了一些:“你怎么醒了?不是说我我守前半夜的吗?”
宁颂起身坐到了裴韫的身旁:“换做你,你睡得着吗?”
裴韫无声一笑,转头挑眉看着宁颂:“既然如此,那不如你先守着,我躺一躺?”
宁颂没出声,裴韫当她是默认了。旋即放下了手中的树枝,转身躺在了那还留有余温的地方。
这地方确实不适合睡人。
硌得慌不说,四周还都是一股子怪味,睁眼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爬虫钻来钻去。
裴韫躺下不过半刻便又无奈立即起身,悻悻坐回了原来的位子。宁颂转头对来投来疑惑,裴韫又捡起那根树枝拨弄着火堆:“睡不着啊。”
“我还以为你真如外表看上去那么淡定,没想到脑子里其实也想着白天那件事。”
裴韫没有立即接话,随着宁颂平淡的语调他的回忆渐渐被勾起,白日那抱着孩子跪在雨幕中的妇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宁颂垂眸,用手边的树枝在地上随便画着什么,杂乱的线条一点点舒展在眼前:“是啊,可是亲生父母却能做出易子而食的举动……便当真是这么无情吗?”
裴韫冷笑一声,再度开口时声音却带着明晃晃的厌恶:“有些人,不配为人父母。”
宁颂讶然抬头,恰好撞进了裴韫眼中的一团火里,生生不息好似要灼烧尽一片天地。
“你……”宁颂张了张口,没等她说出什么,裴韫已然再度开口。
“世间那么多无家可归、食不果腹的人……有时候我就一个人在想,我们所坚守的便是正义的吗?世人皆知当今圣人一心求仙问道不理朝政,可他却为江山正统,我们便也拥护着所谓的正义字眼。
“但见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若真为正统贤君,怎会置百姓不理?十几年前边有易子而食的荒唐事,十几年过去了却没有半分好转!试问那些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的人到底都在做什么?
“我们说乱党草菅人命,又怎知自己不是刽子手?何为对错?何为正邪?站在我们对面的便是错、便是邪吗?!”
一连串的诘问让宁颂哑口无言,裴韫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气,一股寒意顺着爬上了宁颂的脖颈,她看到了裴韫目光如彤彤炬火。
他一直眺望着远山蒙蒙薄雾,天边弦月孤独地挂在山头上,又倒映在了裴韫满是迷惘的瞳中。
他裴韫没有期待能从宁颂的口中听到什么答案,自然也没有看宁颂一眼。
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