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长风拂面又吹动碧波荡漾、竹影婆娑。
宁颂与霍七郎对坐,眼前的小案上摆放着李家的席面,只是她实在是无法落筷。
霍七郎与宁颂截然相反。
那厢太子殿下赐下一盏荔枝,下人将荔枝摆在了席面的正中间,宁颂看着荔枝厚厚的壳,脸上忽地浮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方才七郎听闻阁下姓宁,可对?”
想不到竟是霍七郎耐不住寂寞,率先向宁颂搭话了。
宁颂身子略微前倾,而后垂首:“在下正是姓宁,为镇安府队士。霍郎君好耳力。”
听到宁颂准确叫出他的名字,霍七郎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神色。他轻轻拿了一颗荔枝,一边同宁颂说话一边剥着:“若是不介意,唤我七郎便可。我见宁小兄弟大抵是没我大的,我没猜错吧?”
“在下十六。”
她是被捡来的,当然不知道生辰年月几何,只听王婆说过她被捡来时尚在襁褓之中,猜着应该和婉娘是差不多的年纪。
于是宁颂算了算,自己在师父身边待了快十五年,那就取大算作十六岁。
“我虚长宁小兄弟三岁。”
宁颂自是顺嘴说了一句:“如此,我倒该称为兄长了。”
“都好。”
霍七郎那颗荔枝终于剥好,剔透的果肉散发着淡淡清香,霍七郎送入口中,又将核吐入小盅之中。
满桌珍馐,霍七郎似乎都喜欢。值守了大半天霍七郎已是饥肠辘辘,可他满桌珍馐不取能饱腹之物,却独独偏爱荔枝。
宁颂一向不爱吃有核又需剥皮的东西。
旁边还有下人盯着,宁颂像模像样的也吃了几颗,倒是不好一颗不吃反倒叫什么不好听的名声传出去,再说她宁颂不敬云云。
霍七郎和她都当差在身,自然不会提什么饮酒的事情,两个人各自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清茶,算是以茶代酒对饮了。
·
黄昏已至,丹色红霞浸染飞檐,琉璃瓦泛着淡淡的浅色光辉,碧水浮光跃金。四周却又有幽影侵蚀,一点一点吞噬掉残留不多的日光。
飞檐之下,琉璃灯氤氲了一片暖色。
宁颂侧头,却能听前院喧嚣更甚。李二郎方才被太子殿下放回了前院,估计此刻正穿着喜服推杯换盏,接受着各家各户送来的祝福。
与前院的喧嚣相比,园内安静得出奇。
坐在她对面的霍七郎自小家教良好,霍家不许子弟放浪形骸,即便碗筷相碰时也传不出半点细碎声响。
霍七郎本人脸上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显得疏离又不显得过分礼貌。
宁颂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家家户户口口相传的事迹,那时的霍七郎可不是这样一板一眼的性子,能说出“若个书生万户侯”的话来。
今非昔比。
“不良卫威名震耳,宁小兄弟小小年纪便在镇安府中建功立业,当真叫七郎敬佩,”霍七郎放下茶盏,依旧轻声细语,“可惜今日不太方便,若不然七郎真想与宁小兄弟切磋一二。”
宁颂回神,视线轻轻一扫掠过他放置在一边的佩剑:“若有机会,愿得七郎指教。”
“该我说敬请赐教才对。”
宁颂唇角一弯,没出声。
霍七郎又剥了一颗荔枝,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优雅至极:“我见宁小兄弟并未动几下筷子,可是饭菜不和胃口?”
“非也,颂出门时想着今日当差在身,便吃了好些盆口大的馕饼,不成想直至现在还撑着。”
霍七郎轻声一笑:“想必馕饼必然美味至极。”
宁颂视线涣散些许,二人之前又沉默了良久。
耳畔宾客喧闹更甚,琼浆醇香飘香十里,便是连霍七郎也有些出神。前院宾客中必然有许多世家子弟,许不少都是霍七郎的至交好友。
最后一抹残阳亦隐在远山之下,琉璃灯盏将园内照得灯火盎然。
宁颂突然出声问道:“七郎可出过长安,去看过别的地方吗?”
“并无,长安人杰地灵,七郎自小在长安长大,已视长安为故土。”
“人杰地灵啊,”她笑意未达眼底,“自然,我大乾处处人杰地灵。”
宁颂垂眸。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
七月初,长安多雨。
镇安府门前那棵四人环抱的槐树掉了一地的槐花,淡黄色花瓣簌簌而落。洒扫的队士抱着大笤帚扫了一遍又一遍,可一场秋雨落下来又是满地零落。
裴韫趴在西北望楼上,身旁是两个汉子合力才能拉开的强弩。他垂头正好能看到那队士一遍又一遍扫着地,从东南到西北,裴韫跑了不下二十座望楼,那队士隔一会儿便跑出来一趟。
像是和槐树杠上了一般。
“第二十座,”裴韫直起腰,抹了一下头上亮晶晶的不知是汗还是雨的东西,“这都什么事啊……”
爬下望楼,正好能看到头戴斗笠的宁颂站在一边,还向他招了招手。
“怎么样裴督长?几座望楼需要加高啊?”
裴韫望了望天,细雨绵绵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