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高望楼一事全权交给宁颂去办了。
宁颂是被降职不错,好在其在镇安府多年积累下来的威望还在。虽不像从前一样统领千百人,但监督工匠修补防御基事这种事情,就算交给寻常信得过的队士也是办得了的。
八座望楼即日开修,五十余工匠散在镇安府内,每日都能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连带着练武的队士也不能免得了声音侵扰,或有闲着的便会帮忙挑一石砂石。
望楼下天天尘土飞扬,宁颂以袖掩面,尽职尽责监工。
不过话说回来,八座望楼同时开工,宁颂一人分身乏术,时不时看看东戊这座,过了一会儿可能又去另一座看看。
府司郎中在一座望楼下等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见到宁颂从另一边绕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队士,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不住絮叨着。
府司郎中猜想他来得不是时候。
心中略有犹豫的同时,却不成想宁颂已经先一步看见了他,抬手拍了拍身后队士的肩,那队士立刻止住了话头,似是也看到了站在原地等待良久的府司郎中。
“赵郎中,您怎么在这?本该是我去找您的。”
二人各自见礼。
七月的天儿依旧热着,府司郎中抬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五十个工匠开工修八座望楼,砂石、工钱都要府里自己出,原本我这处也拨了一些银子过来,可你看——”
府司郎中说完,视线一瞥地上的一堆沙土,还有汗流浃背忙活的工匠。
“一批银子下去,还没听见个响儿,又什么都不剩了。完工之后还要给五十个工匠结银钱,宁队士你看……”
府司郎中话头打住,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宁颂可算是听懂了。
府司郎中掌管镇安府内开支,平日这队断了戟、刀剑崩了口子,或者是那队折损了队士,需要发给家人抚恤金……等等开支,都是府司郎中的人从中调度。
而府司郎中手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户部下的度支司向来负责发放军饷一事,朝廷下养着千千万万军士,度支司每年从国库里拿出的钱一批一批拨下去,最后到各家手里的钱却是连个零头都没有。镇安府养着这么一大堆人,也难怪府司郎中过来叫穷。
宁颂揉了揉眉心:“我们府里已经连工匠的工钱都拿不出来了吗?”
“那倒也不至于,”府司郎中赔笑,“只不过也快到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时候了。”
宁颂抬头看着朗朗日光下的飞檐反宇。
当真是一桩麻烦的差事。
见宁颂沉默不语,府司郎中又解释道:“前些日子抓捕的时候死了好些个队士,按律例给阵亡队士收敛安葬,另给每家五十两白银,这还没算田宅斗米布匹……按理度支司该给军饷的,就前几天我派人去要,度支使的人说朝廷穷,叫我们先垫着。”
这都叫什么事啊。
宁颂长叹一口气:“项支度不好说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唉,每次去要军饷都是这么一句话,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吧?”
那赵郎中脸一板,每次去要钱都不欢而散,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手下的人再怎么精打细算,也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
“可不是,这几日我看府里上下都忙着,自个儿憋了快一个月了。宁队士,堂堂镇安府,总不能短工匠工钱吧?就算不说工匠这事,再有任务的时候我们总不能叫队士们拿着崩了口子的刀剑护卫长安吧?像什么话!”
“您说得是,我会先想想办法,至少先把眼下填补了。”
见宁颂如此回答,那府司郎中也算是短暂松了一口气,又和宁颂寒暄了几句,而后便回了。
耳畔叮叮咣咣声响未停,宁颂穿着那身玄青绣鲤窄袖圆领袍,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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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残阳落尽,墨色侵染漫山遍野,抬眼可见满天星子如落墨盘,耳畔蝉鸣不停。
宁颂饮尽一盏冷茶,清凉流入肺腑驱散心中愁火。
她支开窗子,霎时清风拂面穿过满堂,擦了一半的剑身静静躺在桌案上,月光倾洒半室,雪亮霜华倒映着宁颂的面庞。
依稀有队士操练声传进她这一隅室内。
左右睡不着,宁颂干脆穿衣束发,又将长剑悬于腰侧,出门而去。
练武场,整整齐齐的队士挥着沉重的木剑。
再一看,两道银白色的影子站在武场内,各自挎剑站立如松。
“呦,阿颂来了?”一道白色的影子远远向宁颂招手,洪亮的嗓门震得旁边那道白色的影子身形一顿。
宁颂迈过石阶走上武场,视线盯着挥剑到手臂颤抖的队士们瞧了半晌,余光一收倒也没错过队士们打着抖的腿。
“练着呢?”文鸿盛对宁颂说道。
“真是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你看看,啧啧。”文鸿盛说着,转头又训斥了几个偷懒的队士。
另一道白色的影子转过身来,看见宁颂的一瞬,裴韫的眉头突地一跳。
“裴督长原来也在。”宁颂好似没看见他避之不及的目光。
裴韫点点头,文鸿盛那厢已经带着宁颂走远一些,又转头招招手叫裴韫也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