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
“我去了度支司。”裴韫轻声道,短短一句话分明压抑着汹涌的情绪,好似咬碎了一口牙才说出了最后那三个字。
旋即,好看的眉眼镀了一层银霜,好整以暇观察着宁颂的反应。
光风霁月的小郎君抬手松了松腕甲,复又抬起一侧手臂托着下巴,唇齿间轻轻吐出一个应声。
裴韫又是一声冷笑。
“先吃饭吧,裴督长折腾了一上午,我听说早上连饭也没吃,”宁颂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幸好没吃,早上的馕饼连馅也没有,干干巴巴的,都硌牙呢。”
说完,少年郎又一扬下巴:“中午的虽然没肉,但好歹有汤。”
裴韫不语地听着宁颂给他“念经”,垂头一声不响地细嚼慢咽起来。他的吃相与武士一贯的粗犷毫不相干,虽算不上儒雅斯文,但却是宁颂见过的人里最赏心悦目的一个了。
哦,霍七郎不算。
霍七郎吃饭的时候一举一动都看得人身上发酸,好像有人在提着他的手臂一样,活像宁颂小时候看过的木偶戏。
裴韫露出一抹餍足。
“汤饭不错,婉娘的手艺越发好了。”裴韫称赞道。
宁颂食指屈起,站起身敲了敲裴韫的桌沿:“走吧,把碗筷送回去。”
·
裴韫走得缓慢。
路过那几座望楼时,二人不约而同停了一下脚步,工匠们挥汗如雨,几天下来颇有成效,望楼肉眼可见的高了快一丈。
“十丈高的望楼,足够俯瞰长安千家万户了。”待二人走在街上时,宁颂轻轻感叹了一句。
未时初,正值东市一片喧嚣热闹。紧挨着东市的梨河畔也不遑多让,各家酒楼飘香十里,即便已经饱餐一顿,却还是勾得人食指大动。
拱桥上可看碧水连绵直至长安的尽头,正逢桥下富丽的画舫荡开碧水,船上笙箫之乐柔情悠扬,依稀可见窗棂上倩影轻晃,柔荑拨弄乐弦。
“千家万户——”裴韫犹自出神,“又如何呢?”
宁颂转头,手指抚摸着石料雕成的鸟兽装饰:“裴督长何出此言?”
“度支司不发钱,望楼修完了又如何?镇安府还不是要成为长安的笑话?”
宁颂料想度支司的人没有给裴韫好脸色看,听他如此言语,果不其然宁颂猜对了。
“裴督长出师未捷身先死,有何高见?”
裴韫忽地敛了笑容:“宁颂,我们两个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就别绕弯子打哑谜了吧?”
宁颂狡黠的眸终于出现了几分认真的神色,澄澈的瞳如镜般倒映出了裴韫不虞的面色。
换做三个月云通县初见时,宁颂是万万想不到那个运筹帷幄满口讥讽的尚书府宾客,有朝一日会面对自己说出如此之言。
果然,只有将另一人置于万难之境时,对方才会明白“患难与共”的真正含义。
“度支司项景,是康宁侯的同族,亦是郑淑妃的表兄。没错吧?”裴韫出声。
这件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宁颂料想裴韫在度支司碰了一鼻子灰后,就私下打听了一下度支司项景的来历。
下一瞬,宁颂果断应声:“是啊,你可还记得吕氏钱铺抓捕的那一夜?汾巷内康宁侯手下钟京兆的人可在我们这吃了好一大个亏,凭康宁侯睚眦必报的性格,镇安府会有揭不开锅的下场,倒也算是意料之内。”
“怎么,面对度支使,即便摆出了李尚书的身份也不顶用了,是吗?”宁颂逼近一步,澄澈的瞳宛若冰封的海,声音霎时一沉,“裴先生,被人不声不响摆了一道的滋味,不好受吧?”
长风吹袭,潮湿的水汽被风裹挟着迎面而来。
裴韫渐渐沉默了下去。
自打他入镇安府以来,明里暗里没少和眼前这个宁颂呛嘴。许是他们见的第一面便不太好,裴韫那时怀揣着满腔的怒气与怨气,开口闭口都是呛声。
那时他占着理,眼前的小小郎君没过多还嘴。
可他裴韫被主公安插进了镇安府后,日日晃荡在小小郎君的眼前,呛声亦毫不收敛,他这个细作当得嚣张。偏生不良帅宁严是个厚道人,那样费劲心力得到的名单,就坦然交给了他的主公。
不良帅只想要肃清朝野。
李珀均却也做了。
可他却把所有人都拖下了水。
于是镇安府如鲠在喉,被他的主公当了杀人的刀不说,转过身来又背了所有的黑锅,骂声恣意,又逢人落井下石。
想起那一碗清汤寡水的汤饭,裴韫心里便如堵了一座巨石般。
这可是为朝廷出生入死的刀啊。
“韫,受教了,”半晌,裴韫闭目似是费劲所有的力气吐出了这几个字,复又平静了声音,道,“我知道宁小郎君必然气我至极。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知小郎君愿不愿意和我打一个赌?”
宁颂目光凛然:“赌什么?”
“赌度支司会心甘情愿奉上我们的军饷。”裴韫仿佛胜券在握。
“赌注呢?”
“筹码……我还没想好。但这是对你百利无一害的买卖,小郎君不如赏韫一个面子,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若我输了,便任由小郎君发落;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