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八月十五。
泠泠月色为长安朱甍碧瓦镀了一层银霜,银盘高挂于粉墙飞檐之上。镇安府离皇城近,恰好能听见皇城内隐约传来的鸣钟击鼓,不难想见拜月祭坛上,圣人诵读祭月祝文、拜祭月亮的仪式该何等恢弘。
祭月过后,圣人会宴请文武百官,宁严亦在宫宴之列。
与皇城内的热闹相比,镇安府倒是静得出奇。
除了值守的队士之外,有家的统统回家去,就算没有家人的也会约上三五好友,拿出积蓄痛痛快快畅饮一番。
便是连文鸿盛这日也早早回了家去,和自家娘子过节去了。
宁颂在厨房前搬来了矮几,像模像样地摆上了王婆做得几道可口小菜,正中间又摆了三个月饼。
按照往年的习惯,宁颂和婉娘跟着王婆简简单单拜了月神。
“阿颂和我们一起过了几个中秋了?”婉娘咬着筷子,身旁的王婆打了一下她的手,嘴里忍不住嘟囔着:“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庄重,咬筷子像什么话?”
在王婆看不到的地方,婉娘赌气般地撅了噘嘴,却还是悻悻放下了筷子:“阿娘,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宁颂摆摆手:“我自己数着呢,今年刚好第十三年!”
那厢王婆噗嗤笑了一声,手里的酒杯一晃,险些将酒洒到了碗里:“你这孩子,莫不是痴的,你那是从几岁开始数的?抱在我怀里时候你还不记事呢!哪会数数哩 。”
宁颂愣了愣,旋即反应了过来,倒也是以手抵额抖着肩兀自笑着,婉娘乐不可支,忙过来扒着宁颂的肩,非要好好瞧瞧宁颂羞红的脸。
“哎呀痴丫头,快让我看看你的脸!”婉娘说着,却忍不住伸出手来挠着宁颂的痒痒。
见婉娘丢了筷子和宁颂闹起来,王婆又笑又怒,忙伸手拉开两个丫头,叫她们别再闹了。
“就数你闹得欢!”王婆一瞪婉娘,转头又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不许叫痴丫头,当心叫人听去。”
婉娘心虚地捂住嘴,转头却看方才和她玩玩闹闹的宁颂已经没事人一般撑着下巴,捏着酒杯百无聊赖地看着月亮饮酒。
她也想沾点酒多少喝上一杯,可是王婆从来不让,说她及笄那年偷过队士们的酒喝,可队士们喝得都是烈得要命的烧酒,放在水囊里寒冬腊月来上一口,保准驱寒。
婉娘初饮“偷酒”,一口烧刀子下去,登时醉得不分东西南北,叫王婆和宁颂笑话了她好一阵子。
眼下中秋节,婉娘肚子里那馋虫作祟,思来想去摸到了宁颂旁边,低声哄着:“好阿颂,给姐姐喝一口吧,就一口。”
宁颂瞥了她一眼。
玉冠白衣少年郎月下独酌,当真有几分倜傥,长眸不经意睨来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叫一声好哥哥,我便让你尝一口。”
婉娘脸上讨好的笑顿时一凝滞,宁颂这模样活像是街头巷口的流氓。
眼见婉娘要发火了,宁颂也收起了玩闹的心思,故作正经地清清嗓子,将酒杯斟满,递到了婉娘眼皮子底下。
说话时却是没看她一眼,懒散地盘腿撑着下巴,只是盯着墙瓦上那只睡觉的狸奴看着:“喝吧。”
“不会是烧刀子吧?”
“怎么会?我自己都喝不来呢。”
婉娘就着宁颂的酒杯小口小口啜饮着,宁颂歪头看着婉娘小心翼翼的模样,没忍住又是噗嗤一乐。
一杯酒尽,婉娘转过头去。便是不用去看,宁颂也能想到她吐着舌头,拼了命想要驱散辛辣的模样。
宁颂自顾自又倒了一杯。
婉娘半晌才转过身来,连连夹了几筷子压了压嘴里的辛辣,旁边的王婆说她不长记性,却没有过多阻止,想来今日中秋,对婉娘的拘束都可以放宽一些。
不过王婆拘束了婉娘这么多年,也没见婉娘养出个什么闺秀的性子来,泼辣狡猾的性格倒让她在镇安府里吃得更开,渐渐的王婆也睁一只眼闭只眼了。
好半晌,宁颂抱着月饼在那啃的时候,看着守门的队士砰地开了角门,匆匆进来,又匆匆穿过厨房这一片地界,跑向了后院去。
不大一会儿,那队士又匆匆回去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
裴韫歇在屋子里,昏暗的烛光照亮一小方黑暗,素色帐顶手影攒动,手下的雪亮长刃在磨刀石上噌噌几百个来回,眼下那刃几乎到了削铁如泥的程度。
他这才满意些许,将屋子收拾了个干净。
方要躺下,门口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得裴韫一个趔趄。
“裴督长!裴督长在不在?”
裴韫打开门,正好看到挎着刀的队士站在门口,裴韫问道:“怎么了?”
“裴督长,厨房那边的角门有个挺漂亮的姑娘找你,说如果你方便的话,请一定要出去见她一面。”
裴韫突地眼皮一跳。
他向来安分守己,从不招惹姑娘家。放眼整个长安,裴韫认识的姑娘无非就是尚书府里几个娇养的闺秀,要不就是厨房里整天笑哈哈忙活着的婉娘。
前者不会来寻他,后者就在镇安府里,每每看见他都要翻上两个白眼,几乎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