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长安乍冷。
朱雀大街前人声鼎沸,层层密密的人群堵住了外皇城朱雀门外十丈,而被中间围着的,是官府搭起来的行刑台。
百姓们窃窃私语,看着曾经威风不可一世的项景被押跪在了刽子手的身旁。
项景早已脱去了那身浅绯官袍,一身破败的白囚服裹在消瘦的身体上,那双昔日炯炯如炬的双眸如今满是灰蒙,在人群中缓缓移视,不知在寻觅着什么。
最终,他什么都没看到,眼中绝望迸现,可仍像是不死心一般,视线落在了太平坊。
清河郑氏的聚集地。
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家族弃他如敝履,他家宅被抄,妻女掖廷为奴,其余家人尽数流放……
项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一夜之间跌落云端。
眼前恍恍如雾,项景似乎也回想起了自己升擢至长安时,父母的殷殷期望。与本族多年未曾来往的父亲甚至亲自千里迢迢跑到了长安,他也见到了那个传说中带给了郑家满门荣耀的表叔郑翼。
表叔为人亲善,不仅设宴款待他们父子二人,更为他在长安城西置办了宅子,叫他放心住着。
项景以为自己平步青云,他们项家为清河郑氏旁支多年郁郁不得志,如今自己出人头地,终于叫项家进入了郑氏家主的眼中。
后来,项景升擢至户部,成为了度支使。
而他,更被表叔康宁侯所信赖,若不是他的表妹郑汀兰早已被表叔安排好了要入宫为妃,他甚至有可能与表妹缔结连理。
千两白银日日过他手,瓜分军饷欺上瞒下时,表叔拍着他的肩膀,对他委以重任,说他是家族的唯一希望;东窗事发时,表叔六亲不认,甩袖关闭角门,叫他自生自灭,斥他私吞军饷毁了清河郑氏百年清誉。
项景恨啊……
午时三刻,刀落。
此生,如梦似泡影。
朱雀大街前的人群渐渐散去,秋风刮过铁锈味飘散在空中。望楼上的宁颂垂眸看着血淋淋的行刑台,半晌未动。
直至身后传来了响动,本以为是裴韫爬了上来,回头却看到了文鸿盛嘴里叼着草杆,一脸的漫不经心。
“怎么是你?”
文鸿盛立于她的身侧,抬手摸了摸那二人合力才能拉开的弩:“怎么,你以为是谁?”
弩.箭正对着朱雀大街,本意是为了护卫皇城,防止乱贼从朱雀门侵入。如今银光恍恍正对着项景滚落在地的头颅,倒是有些悲凉。
“我以为是裴韫,今天项景斩首,难得他这么安静。”
裴韫设计项景落马一事,在几位总旗间不是秘密,倒也因为如此,裴韫如今在镇安府几位头脑的眼里,招待见不少。
文鸿盛轻笑一声,趴在栏杆上任由手臂在空中没骨头一般垂着:“你猜康宁侯现在在干什么?”
宁颂视线一偏移,落在了太平坊的郑宅上,而后看着郑宅里那赏景用的三层楼阙,嘴角缓缓噙了一抹讽刺的笑意:“上次听说康宁侯在项景被查时,气得在家里摔了一件青玉镂空佛手花瓶,不知道那花瓶是不是一对啊,现在该摔另一个了吧。”
文鸿盛噗嗤一笑:“叫你少跟裴韫混,说话怎么越来越不着调了。”
宁颂一怔,随后半晌沉吟不语,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说话语气和裴韫有何处相似。
最终,话到嘴边,故意气文鸿盛道:“是你想裴韫了吧?所以觉得我说话像他。”
说完,宁颂顿觉手臂一痛,一枚钢珠滚落在地,文鸿盛吊儿郎当地颠着手里剩下的一枚钢珠,作势一比划:“去你的,少开你阿盛哥的玩笑,没大没小的!”
宁颂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我要告诉嫂嫂,你打我。”
文鸿盛蹲下身子,截住滚动的钢珠,捡起来后又揣在了蹀躞带下坠的百物袋中,语气软了不少:“别去烦你嫂嫂,多大人了。”
月檀嫂嫂是个温柔的人,从小长在商贾之家,父亲没败光家底之前,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则》《女诫》一类的书被女夫子按着头学了不少。
后来一朝家道中落被卖到了青楼中,虽为清倌又有文鸿盛这官爷相护,但苦头也吃了不少,一来二去,性子更是磨平了。
成亲后,文鸿盛将月檀宝贝似的疼着,从来不敢大声说一句。二人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宁颂干脆一摊手心:“既然如此,钢珠送我俩,这东西看起来打人挺有用的。”
文鸿盛眉毛一挑,连连点了几下头,说她识货,从百物袋里掏出了六枚钢珠送给了宁颂:“省着点用,记得打眼睛。”
宁颂将一枚捏在手里,透过阳光去看。
“好东西。”
文鸿盛看够了热闹,又和宁颂斗了半天的嘴,觉得再在望楼上待着也没意思,正准备踩着楼梯爬下去时,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折返回来。
“这几天安分点,少出门。”
宁颂将钢珠放回百物袋里,抬头问他:“怎么了?”
文鸿盛:“那些被判了流放的罪臣及其家属要被流放到磧西,我们的人需要盯着点,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这几天就别乱走了。”
宁颂一愣。
近几年乱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