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颂静静看了婉娘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旋即开口让裴韫走了进来。
墨色衣袍裹挟着一股浓烈的药香,随着他衣袍的翻涌,那药香越来越清晰,直至到了宁颂的面前。
裴韫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碗滚热的药,不时能看到白气袅袅。进屋后他先打量了宁颂和婉娘一眼,视线又略略在空了的粥碗上停顿了一会儿。
这才像是放心般说道:“看来我来得正好,喝过粥了喝药也会好一点,否则还真怕你真鸡崽子一般的体格吃不消。”
药碗被放到了宁颂的面前,乌色的药汁倒映着沉吟不语的宁颂。
见宁颂没有张口接话,有些不知所措的婉娘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将药碗接了过来,轻轻吹着,说话还算是客气。
“麻烦裴督长跑这一趟了,我来喂阿颂吧,不敢劳烦您。”
婉娘舀了一勺浓稠的药汁,递到了宁颂干裂又苍白的唇边:“军医在里面加了止疼的药,喝了或许会好一点。来,张嘴。”
宁颂下意识噤了噤鼻子,往后闪了一下:“婉娘,放下吧,先不急着喝药。”
婉娘一怔,倒是坐在一边看着他们二人良久不语的裴韫先听出了宁颂的弦外之音。
许是也察觉到了宁颂和裴韫之间有些古怪的气氛,婉娘轻轻放下了药碗,视线在裴韫的脸上打了个来回,眸中敌意丝毫没有减少。
只不过相比较之前,又多了些防备。
裴韫摸了摸鼻子,看这阵仗倒也明白了什么。他不敢张口,生怕婉娘像是炮仗一般噼里啪啦炸他一顿,索性就坐在那里当个哑巴,等着宁颂这个主人做决断。
须臾,平日光风霁月的小郎君若有所思看了看那碧筒杯,眼中锋芒一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婉娘,你回去休息吧,交给我。”
裴韫不由自主地一愣。
宁颂说话的声音与平日相比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不是那般刻意压出来的低音,语调虽然还轻扬朝气,但声音却比平日柔和了不少。
若说与之前的少年音相比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此刻更像是一个女子。
婉娘无端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出去守着就是,有事情招呼我。”
末了,婉娘仍是不放心地看了裴韫一眼,好像他是个打家劫舍的土匪,现在正把刀架在宁颂的脖子上,要随时杀人灭口一样。
不过……在宁颂的眼里,他裴韫现在与那打家劫舍的土匪相比,倒是也差不了多少了。
婉娘一走,屋内霎时陷入寂静。
角落里燃着的烛在烛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蜡泪,微风扑闪,火一亮一暗,衬得素色的床幔像是冬日里飞扬的雪粒。
宁颂摩挲着碧筒杯的手缓缓停了下来,她手执汤匙一下又一下搅着那苦涩的药汁,瓷勺与瓷碗相碰发出清越声响,又如洪钟一般敲在了裴韫的心头。
“劳烦裴督长跑了这一趟,还特意……给我送药来。”宁颂漫不经心地说着。
裴韫抬眼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
轻柔的日光在宁颂苍白的脸上撒下了一层细碎的金箔,杯盏中的温水倒映着一片浅淡的光影,也在她的眼底盛满了一轮平静无波的湖。
虽长风会拂过水面惊起波澜,但旁人却无法窥得那湖底究竟藏了什么。
她的冷静,超乎了裴韫的想象。
裴韫自诩阅人无数,大大小小的人见多了,与生人见面时一打眼往往也能猜出这人大概是个什么脾气秉性。
云通县府衙初见,裴韫对宁颂的论断便是——入仕以来走了大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有些聪明但是还不够冷静的少年人。
裴韫为宁颂治伤时,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比如宁颂醒来之后会杀了自己灭口。他也根据这种可能,为自己做了各种或是安抚宁颂情绪或是脱身的法子。
但万万没想到,宁颂会这么沉住气的和他长久不语。
即便此刻开口了,却也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裴韫有几分犹疑,也只能硬着头皮顺着宁颂的话接了下去:“举手之劳罢了,不过是跑一趟腿,算不得什么。”
宁颂点点头,端起药碗盯着药汁看了一会儿,旋即竟是仰头将那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而后将碗轻轻一放,动作略有迟缓地拿起了碧筒杯,许是这下牵动到了伤口,裴韫看她略路停了一会儿,像是忍了过去。
温水漱口,那碧筒杯又轻轻放下了。
“裴督长五月入镇安府,如今九月。这段时间算起来裴督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府内队士解决了不少麻烦,更帮了宁某人一个大忙,解了无数队士的燃眉之急……”
宁颂缓缓抬起手,戳饮一口。一连串的动作带着几分散漫,可那双冷冽的眸没有退去半分雪芒。
裴韫不知道宁颂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到底是要说什么。他虽窥得了宁颂的秘密,心中震惊有余,但更多的是敬佩,以及对宁颂的好奇。
这样的一个秘密,是一把尖锐的刀,而刀锋凌厉正对着宁颂,只要裴韫稍稍用力,刀锋见血就能贯穿宁颂的身躯,将镇安府所有人都拖入地狱。
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