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东宫的第一天,宁颂在居室内歇着。
霍七郎似乎特意腾出了手上的差事,从中午过了嘉福门开始,一直到晚饭时间,他一直跟在宁颂的身侧,大到皇城之内各处宫殿的用处,再到东宫之内各种禁忌……事无巨细。
用过晚饭后宁颂站在居室前小小房瓦之下,身后的窗子支开着,霍七郎坐在里面翻阅着几册书,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宁颂的背影。
透过重重宫阙,她在看那一方小小的天。
霍七郎垂下眼眸无意中看到了书页上的内容,眉头倏地皱了皱。
“宁兄……”说完,像是烫手一般,一下将那书丢在了一边。
宁颂的身子动了动,抱着手臂转过身,看到了半合起来正露着封面的书,书名三个字极为显眼。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别给我丢坏了,那是我带来的唯一一本书。”
霍七郎雪白的脖子爬满了红晕,一直烧到了耳根:“宁兄若是喜欢看书,不妨从我那里拿几本。这种书有碍观瞻,不如扔进炭盆里烧了。”
说完,手指竟真的动了动,要去拿书。
宁颂已经走了进来,歪着身子靠在门板上,活脱脱一副没骨头的模样。
霍七郎脸上红晕已褪,现在只剩一片尴尬。
“有碍观瞻?霍兄怎么知道这书有碍观瞻的,是不是以前看过啊?”
说完,宁颂把书拿了起来,随意翻了两下眼皮子也是突地一跳。
秋天时她去东市闲逛,看到书坊的老板在处理旧书。宁颂当时胡乱挑着,书坊老板又随便给她推荐了几本。
宁颂临要来东宫之前,便抽出一本带在身上想着打发时间,可不成想竟拿了这么个东西出来。
现在看着书页上让人面红耳赤的文字,也难怪霍七郎脸红成这样。
霍七郎别过头去,一副恼极了的模样:“……宁兄休要玩笑,我并未看过。”
宁颂点点头,想来也是,霍七郎要是看这种书,还不被家里人打出去。
旁边的炭盆燃着,宁颂随手一丢,那书霎时被火舌吞噬殆尽。身前霍七郎瞠目转头,万万没想到宁颂扔得如此痛快。
“看我做什么?七郎误会了,秋天时我出去闲逛,那卖书的老板将这本书塞进了我怀里,我连里面写了什么都不知道,带进宫里来是一个意外。”
霍七郎面色稍霁:“总之,宫里不比别处。宁兄若是想看书的话不妨找我,我随时都可以借给你。”
宁颂挑了挑眉,想起了霍七郎那封文绉绉的请帖,顿时歇了这种想法。
不过也不好明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点点头,语气满是感激:“有霍兄这句话,我便放心许多了。”
此时桌案上正好摆着几本霍七郎带来的书,他抽出一本送到宁颂的手中,后者一看封皮眼皮子一跳。
“无聊不如观史,方能以小见大。”
霍七郎严阵以待,看他这模样八成还是误会了点什么,大有要把宁颂这颗好苗子扶正的架势,宁颂琢磨着如果自己不收,恐怕霍七郎不会轻易气馁。
于是她硬着头皮接过,囫囵吞枣般随意翻了两下,心不诚语气亦不诚:“那便多谢霍兄了,不过我看得慢。”
许是见她至少收下了,霍七郎眉头舒展几分,提起正事来。
“明日你我便正式当值,殿下身边常常需要人跟着。以往是我与另一位兄台,不过前些日子他回家娶妻,以后恐怕要继承家业不便行走宫中。至少你来了,我们二位定能护好殿下。”
宁颂似是认同般点点头。
担任东宫亲卫的郎君多不是一般人。
这些人既要模样好身材板正,又要家世好懂礼貌。譬如霍七郎这种人便是上上之选,身为霍侍中之嫡孙,家世门楣在长安数一数二,平日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家族中也是乐见其成。
可以说只有宁颂一个例外。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从前镇安府总旗的身份,不过相比起名门子弟,倒还真是不够看的——
宁颂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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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身体每况愈下后鲜理朝政,朝廷中多半是太子殿下封令仪和政事堂几位老臣在撑着,重重的担子落在封令仪的身上,他日日小心谨慎勤勤勉勉,唯恐行差踏错。
封令仪每日卯时起床,亥时末而息。起床后先去明德殿接见大臣,大抵一两个时辰后才回宝衡殿用早膳,之后还要前往政事堂。
若是政事堂忙些,封令仪基本上会在那待到下午。
等到日落西山时,封令仪方能得闲去用晚膳,到了傍晚时间大多也不会闲着,要不就是去给圣人或殷皇后请安,要不就是跑个马、拉个弓。
等到了晚上,没准还有东宫的官员跑到宝衡殿添堵。
宁颂跟着封令仪几天,总结出了太子殿下一日的行程。
忽然发现当太子也并不太好。
这日宁颂和霍七郎在政事堂,从上午一直站到了暮色满天,按照往日的时辰殿下多半会在此时结束议政。眼看着时间快到了,天公不作美,洋洋洒洒下起雪来。
霍七郎伸手接了一片雪花,侧头看了宁颂一眼:“宁兄,我回去取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