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颂张了张口:“来不及了吧?”
政事堂内门窗紧闭,时不时能听到几声拔高的嗓门。那声音每高一下,霍七郎耳根子就是一红。
渐渐的,宁颂也明白了那声音是谁喊的了。
霍七郎的祖父霍侍中,看来也是个暴脾气。
……
霍七郎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里,转过身来:“若是来不及,还烦请你让殿下在这等一会儿。”
宁颂瞠目,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
说完,霍七郎一拱手,步履匆匆地往回走。
霍七郎虽弃文从戎,却还是难改掉家族养出的习惯,譬如走路不可疾驰、不可使禁步发出太大的声响……
眼下就算穿着一身窄袖圆领袍,那股子习惯却还是难以改正。
宁颂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住发愁起来。
偏生怕什么来什么。
政事堂议政的几位大人前后出了门来。
宁颂登时严阵以待,挺立宛若雪松目不斜视,先是看着李珀均走了出来,老狐狸步子一停,捋了捋胡子停住了脚步。
霍七郎曾说,等候太子殿下时,只需要做哑巴便成。若是遇见了哪位大人不需要主动参拜,只需垂首等着,如果大人主动开口说了话,那时再拜。
李珀均盯了她一会儿,嘴角扯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没多说什么便走了。
直到最后,庄中令和霍侍中也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身后簇拥着几个六部的官员。
封令仪却还是在坐着。
宁颂心下犹豫,偷偷转头看了封令仪一眼。
他孤寂地坐在长案前,半个身子隐在憧憧烛火中,烛火跳跃不明,神清骨秀的郎君面上染了丝不易察觉的愁绪。
“清晗。”
清晗是霍七郎的名,眼下霍七郎不在,宁颂便进门行礼。
“殿下,霍清晗方才为您取伞去了,马上就回来。”
封令仪一怔,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雪:“下雪了啊……”
他沉默了半晌,这才像是想起了宁颂一般,转过头来:“你叫宁颂是吗?起来吧。”
宁颂起身:“回殿下,属下正是叫宁颂。”
封令仪摩挲着奏章,片刻后起身,宁颂即刻上前拿起挂在一边的狐裘。封令仪个子很高,宁颂垫着脚为他披衣裳着实有些吃力。
似乎是察觉到了宁颂的窘迫,封令仪接过狐裘自顾自披上了,语气中带着丝愉悦:“那孤就在这里等等他吧。”
宁颂垂首退至一侧,继续盯着自己的脚尖当雕塑。
哪知封令仪走到一边倒了杯热茶,侧头看了宁颂一眼:“宁颂,过来喝杯热茶吧,站在外面几个时辰,吃不消吧?”
宁颂一怔,颇为失礼地抬起头来,猝不及防撞进了太子殿下的眼眸中。
天家养出来的矜贵郎君,琼林玉树有礼有节,礼贤下士温和友善……似乎世间一切美好的词,都可以用来形容这位储君。
宁颂曾有幸见过圣人一面,当时圣人弓拉满月,说不出的威风赫赫,只不过马有失蹄,箭矢射空之后眉宇间凝着挥之不去的暴戾,仿佛要把猎场内所有的猎物都抓来泄愤才能好过。
在封令仪的身上,丝毫见不到他父亲半分的影子。
殷皇后将这位养子教得极好。
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在脑子里浮现出的一瞬,宁颂飞快低下头,缓步上前接过茶盏,温热自瓷盏传过四肢百骸。
“多谢殿下赏赐。”
茶水醇香,是难得的珍品。
哪怕不会品茶的人,在茶香入口的一瞬也能得出这个结论。
只不过茶里加了一些调料,味道好喝是好喝,但还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宁颂一声不显,将茶喝了个干净。
封令仪支开窗子看着窗外的落雪,视线越过重重宫阙,看向了白茫茫的天空。
“不良帅身体可还好吗?”
宁颂一怔。
四五天前才上过朝,当时这位监国的太子殿下在朝堂上见过了师父,没道理过了五六天就忘了这回事。
宁颂略略一斟酌,大概明白了封令仪的弦外之音。
恐怕是在打听自己来东宫,师父是否心有不满。
“属下离开镇安府时,不良帅便一切都好,且叫属下定要竭尽忠诚。”
封令仪转过头,深深看了宁颂一眼。
被冷风冻得两颊微红的少年,此刻才缓了过来,脸色渐渐趋于正常。封令仪盯着身量清瘦的宁颂看了一会儿,长久沉吟不语。
最终,封令仪轻笑一声,缓缓点点头:“不良帅倾囊相授的徒弟,果然聪明啊。”
宁颂色愈恭。
不知道封令仪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她每说一句话前,都要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设想数种封令仪可能会有的反应后,才择一句最妥当的话说出去。
这种谨慎与警惕被封令仪看在眼里,他嘴角噙着的笑容渐渐发凉,如窗外落雪一般。
高处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