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七郎气喘吁吁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太子殿下封令仪披着狐裘站在窗沿下,骨节分明的手掌摊开于冷风之中,纷纷扬扬的雪粒在他的掌心融化开一簇一簇。
宁颂在太子殿下两步远的位置站着,怔怔看着红墙碧瓦被天披上一层白色的被衾。
“属下取伞来迟,叫殿下在此等候多时,实乃罪该万死!”
闻声,二人回神来,封令仪凝视着霍七郎额头一层薄薄的热汗时,一向温和的脸上缓缓绽开了一抹讶异,霍清晗好好一个温润如玉的郎君,竟是第一次这个样子——
“下次不必取伞也可以的,”封令仪缓缓收回了手,雪水从指缝间滴落,“孤还没那么娇气。”
宁颂眼看着霍七郎的脸又红了一层。
封令仪叹了一口气:“起来吧,不是在训你。”
说罢,自顾自向前迈出了一步,霍七郎即刻起身,将伞撑在了封令仪的头顶。
宁颂亦步亦趋跟在两个人的身后,封令仪所过之处宫人无不跪地垂首,不敢直视天颜。
她看着地上落得一层薄薄的雪,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镇安府门前那棵落尽了秋叶的槐树,不知道那个扫雪的队士这个时候是不是又抱着大扫帚哼哧哼哧洒扫了?
……
抬眼皆是庄严肃穆的宫殿,也看不到高高尖尖的望楼屹立在风雪中。
封令仪回到了东宫宝衡殿,宫人上前接下太子殿下的狐裘,宁颂和霍七郎两个人于殿门止步,身后金纹长袍的封令仪步子一顿,烛火氤氲了他的面庞。
“宁颂,进来。”
被点名的宁颂登时身子一僵,不受控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了太子殿下遥遥而去的背影,身旁的霍七郎轻咳一声,向宁颂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进去吧。”
殿内灯火盎然,九枝烛台灯火憧憧,仿佛为封令仪镀了一层暖光。宫人上前递上香茶,封令仪接过轻轻抿了一口,却是拿起汤婆子抱在手里,自顾自坐在了罗汉床上。
罗汉床中的案上摆着一盘未完的棋局。
封令仪坐在了黑子那端。
“会下棋吗?”
“回殿下,属下不会。”
封令仪面容不改,并没有指责她什么,一点点将棋子捡了回去,大抵又过了半晌之后,才注意到了那厢站着和雕塑一般的宁颂。
“身子暖了吧?”封令仪缓缓道。
宁颂一怔,万万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句,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却下意识往窗外瞧了一眼。
像是看破她的想法一般,封令仪轻轻抬了一下眼皮将宁颂的动作尽收眼底:“无需担心清晗,东宫里他比你熟,现在也到了换值的时辰,他估计已经回去了。”
“那殿下叫属下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封令仪剪完了棋子,端起茶盏复戳饮一口:“之前霍七郎在荣园设曲水流觞,听说你和裴督长的表现非常惹眼。”
宁颂初生牛犊不怕虎,闻声后抬起头,用复杂的神情盯着封令仪看了半晌。
封令仪那厢浑然未察,又摸出了一把小剪刀,对着花瓶里的枝杈一点点修剪着,时不时转头看宁颂一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封令仪会错了意:“别怕,孤并没有问责的意思。”
“回殿下,属下并不是这个意思,”宁颂盯着封令仪不断动的手瞧着,“那日属下于荣园中见到了许多年龄相仿的郎君,也听了许多不同的见解……秋日盛景赏心悦目,可惜临水阁内并不能看得清楚。”
“咔嚓”一声,封令仪手一抖,将花枝剪秃了一块。
他半晌没动。
最后干脆放下小剪刀,终于用正眼看向了宁颂,枝头飘落的花瓣落在了他的袍子上,织锦好似开出了艳丽的花。
宁颂依旧一动不动站在那,只不过在封令仪看来的时候,有些躲避似的错开了视线。
封令仪拂落衣袍上的花瓣,低低地笑了一声。
直至此刻,宁颂才在封令仪的身上看到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从第一次见封令仪开始,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始终都是淡淡的,不管是对待朝臣还是对待手下的侍应,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常年凝着一抹淡笑,尽管那笑意并不能达到眼底。
这位被殷皇后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储君,像是飘在空中的云一般,美丽、柔和,但人的视线却是无法穿越云层的。
而封令仪现在的笑容,才像一个鲜活的人。
“临水阁里看到的风景确实不太好,但听到的声音还算清楚……”封令仪眸中多出了一些认真,他动作也不再那么一板一眼,反倒多了些随性,“你怎么察觉出来的?”
宁颂:“曲水流觞时,霍七郎曾看向了临水阁几次,且临水阁前一排竹林被人伐倒,即便用花盆遮挡了一下,可还是不难看出痕迹。”
“镇安府的人果然有些本事啊,孤小瞧你了。”
“回殿下,属下愧不敢当。”
当天从荣园折返后,宁颂和裴韫两个人略略交流了一番,在谈到临水阁时竟是想到了一处,有关花盆遮挡那里还是裴韫先察觉的。
不过宁颂没有当着封令仪的面提起裴韫来,她已经深陷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