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抽身了,若是太子殿下再一高兴,“惜才之心”高涨再将裴韫也招进宫来……
宁颂想想就要打哆嗦。
封令仪敛了笑容,眼神中多了些肃穆:“既然如此,那孤也不再兜圈子了。那日荣园之上,我听你和裴督长的见解很是不同。”
“赐座。”
宁颂行礼谢恩,依言坐下。
封令仪:“长安中的名门少年们自小跟着家里的长辈学习治世之术,也整日沉浸于书本当中,该学的倒是一样都没落下……但可惜见识始终有所不足,少有能堪为大用者。
“那个名叫卢明的翰林院编修现已在东宫之中,为太子舍人,那日荣园中他并没说什么一鸣惊人的话来,但一句肺腑之言也算是惊醒梦中人,比起有着那样束之高阁的见识的人,孤觉得这种寒门子弟似乎更踏实一些。”
说完了一段话,封令仪观察着宁颂的反应,啜饮茶水的期间,将宁颂的神态尽收眼底。
镇安府出身的小郎君端坐在椅子上,随着他的话语静静想起了卢明此人,可与之一同浮现在脑海的还有那些名门子弟空谈报国的理论。
那日她和裴韫回去后,破有默契地做了一个决定。
——以后这等“秋日宴”,他们决计不会再去了。
与其听一堆人掉书袋,还不如多巡几趟街,就算抓不到乱党只能抓一些小毛贼,也远远比在阶柳庭花中和人虚与委蛇来得强。
“俗话说任人唯贤,殿下能任用卢舍人倒也算没让明珠蒙尘,”宁颂顿了顿,并没有太过溜须拍马,“但见识过民间疾苦,并不代表有决心改变现状。”
这说法新鲜,封令仪深深看了宁颂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宁颂眼前一阵虚晃,好似回到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夏日。
“敢问殿下,这是什么茶?”
封令仪抬头看了宁颂一眼,不知道她在卖什么关子:“蒙山茶。”
蒙山贡茶,皇室御用之物,便是再亲信的宠臣也喝不得。
宁颂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而后跪在了封令仪的面前,未等后者有所反应,宁颂便已经说了下去。
“殿下喝得是蒙山贡茶,身穿的亦是蜀锦、缂丝等织物,所用所食无一不精美……长安之中的平头百姓,条件好些的可以喝上普通的茶叶,穿葛麻之类。”
说到这里,饶是教养再好,封令仪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宁颂忽地抬头,一双乌色眼瞳中像是藏了两道冰凌:“但殿下有想过吗?也许有些人,连葛麻也穿不上!”
……
“你说什么?虽这些征战连连,难民增多,但朝廷的赈抚一直在进行着,怎么会有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殿下处在深宫中,名门子弟处在长安这等富庶之地里,自然看不到寸土尺地之外是何光景——”
宁颂一句话未完,在罗汉床旁听了许久的宦官再也忍不住,掐着尖细的嗓子斥声:“大胆宁颂!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被打断的宁颂毫不意外,她今日便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将这段话说出去。
富庶之下尽是血泪与白骨,偏生有人鼓吹着盛世太平朝邦安康,这样的狗屁太平要来有何用?
怎么会有人天生就要享福、有人天生就要受罪呢?!
“殿下,宁颂十一岁进了镇安府,六年之内,宁颂随着众多队士一同出生入死,甘愿为太平盛世付出萤火之光……属下不会说冠冕堂皇的话语,譬如救万万民于水火新中这样的话。因为宁颂认为我即为万民之一,救他们即为自救。”
“哪怕殿下要杀宁颂的头,宁颂也要冒着死的危险将这段话说下去!”
封令仪眉头紧皱,显然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向身旁的宦官递去一眼,旋即冷肃着声音:“林福,噤声,否则便不得踏入宝衡殿半步。”
那叫林福的官宦自小跟着太子殿下,长年来的朝夕相处便让他知道自己的这位主子是个温和的人,如今这皱眉冷声的模样便已经是极为震怒了,他断断不敢再打岔一句,忙跪地叩首。
然,官宦林福的膝盖刚挨上冰冷的地,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也就此打断了宁颂的慷慨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