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卢明又至东宫。
不过这次封令仪却不是在宝衡殿内接见的他,天方破晓时卢明便穿了一身板正的官服,踏入了明德殿内。
宁颂和霍七郎在殿门把守。
“霍兄,宁兄。”卢明稍一顿顿,对着他们二人露出了一个决绝的笑容。
霍七郎看着他,心中时不时泛起一股古怪的预感:“卢舍人,殿下如今正在里面,你要奏事的话可赶快。”
卢明点点头,却没有急着进去,反倒又看向了宁颂,四目相对期间,宁颂读着卢明双眸中的坚定,心中顿时有了和霍七郎一样的怪异感。
“宁兄,”卢舍人向她长揖,“珍重。”
长夜方明,朝阳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光在卢明的身上,天边的云被烘成了一片金红色,灿烂的云霞被抛在了他的身后,卢明只身向着灯火幽暗的殿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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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封令仪坐于宝位之上,看着走进来的卢明显然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色。
“卢舍人今日可是又来给孤送锦囊妙计的?”
一声玩笑话方落,卢明紧接着便跪倒在地,额头磕在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殿下,微臣愿为君分忧,自荐任桓州巡抚使。”
明德殿内,寂静无声。
“你说什么?”
宁颂在殿外听着卢明声音坚定,没有半分的怯弱。
“臣自荐为桓州巡抚使,前往桓州赈灾抚徐,若不治平则绝不回长安半步。”
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封令仪知道自己断没有听错的道理。
他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踱步至卢明身前,后者伏跪在地可以清楚看到封令仪锦履之上的绣纹。
“卢明,孤以为你有治世之才,朝中罕有人能写出如你一般的表文!桓州巡抚使不是那么好当的,不毛之地上是如蟒般盘踞的势力,你如此文弱,恐怕骨头都不剩!”
封令仪拂袖,罕见地失控了。
但太子之怒并没有吓退这个文弱的书生。
“殿下,臣布衣出身,承蒙殿下抬爱重用,否则臣如今定还是在青灯长案相伴之下看着枯燥无味的典籍。殿下说臣有治世之能,可臣心里清楚,臣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
“所谓的治世理论不过是臣于寒室中静卧十年,夜中所构想出来的桃源之梦,臣粗鄙之身不敢构想大成至圣先师所言的大同盛世。今微臣有幸得进长安,能亲提书生之笔贡献微薄之力。”
卢明再度叩首,至诚至恳。
“放眼长安,饱读诗书且有治世才能的贤能不计其数,他们只是不敢言罢了,殿下本也是贤能之君,就算没有臣也能想到那些。于臣而言,桓州是更合适的地方。
“卢明从微寒之处来,如今再入微寒之处,渡如我一般贫贱之人。
“请殿下成全!”
封令仪说不出话了。
原本郁结在胸腔中的种种情绪都被卢明几句话打了回去,他语气坚定至极,根本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封令仪为太子监国,纵然可以用喝令此人留在长安,留在他的身边。但那又有何用呢?
不过是明珠蒙尘。
……
封令仪声音微哑,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文弱身影:“你母亲怎么办?”
卢明身影一顿,原是无比坚定的声音竟在此刻哽咽起来:“自古忠孝难两全,还请太子照拂家慈,她眼睛不好……”
“孤知道了,卢明,你去吧。”
“臣卢明,叩谢殿下!”
卢明走出了明德殿。
数阶玉阶,卢明一步步踏了下去。
宁颂和霍七郎站在那里看着深绿色襕衫在冬日的晨风里翩跹,走下台阶后,卢明站在空地之上转身回看宏伟巍峨的明德殿,突然跪地半晌未起。
卢明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
书生向着云霞烂漫处走去。
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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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底,裴韫在镇安府过完了腊八。
长安作为繁盛之都,往年除夕都过得热热闹闹的,腊八长安城会有人击细腰鼓祛除罪障,宵禁也会在这一日解除,直至过完除夕,整个长安都会热热闹闹的。
可今年却不是这么回事。
整座长安城萧索得不像话。
虽击细腰鼓的人还照惯例,但明显参与的人少了很多。
不仅如此,裴韫发现整个腊月都持续着这种气氛,简直没有半分过年的实感。
便也是在除夕那天,看着家家户户的桃符,裴韫才生出了半分恍然。
按照惯例,宫中会举行大傩仪,并设宴款待百官,等到正月初一时皇室还会驾车前往佛寺祈福,百姓围立在街道旁甚至能一睹风采。
但今年与往日不同,除了大傩仪还会举行外,皇庭内并不设宴。
镇安府的几个总旗跟不良帅有幸前往外皇城观看大傩仪,他穿着银白袍站在文鸿盛的旁边,等着到了时辰动身。
天边焰火灿烂,望楼之上能看各家灯火盎然,普通人家院子里孩童围在一起嬉闹,争抢着要跑到朱雀大街去看宫里一会儿放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