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真是稀奇。”文鸿盛倚着栏杆,视线不自觉瞟向了深庭宫阙中的一角,那里正是东宫的方向。
裴韫撑着下巴,等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稀奇,太子殿下下令节俭开支,自己减俸一年做了表率,连带着朝廷上下凡是有些头脸的都不好不意思不响应,哪家还敢大张旗鼓的过年?”
文鸿盛前些日子伤好了后,就跟着镇安府的教习操练队士,已经许久没在长安城里走动了。
他时不时自嘲说,自己这个总旗应该去管内务,一定不会将府里的几个大爷伺候得井井有条。
此刻听了裴韫的言语,显然露出了几分意外神色,自从宁颂擢升后他对东宫二字自然是敏感许多。
“东宫啊,这辈子还没去过呢。”
裴韫沉默了一会儿。
他吹了个口哨,正好一簇烟花炸开在他的眼前,稍纵即逝的流火照耀他清逸的面庞生出了几分怀念。
“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进宫了,皇亲国戚、诸班值的禁卫、百官都能去看,我无比期待。”
文鸿盛嗤笑一声:“又不是你们两个针锋相对的时候了?还期待,恶心死了。”
“……我并未说期待宁颂。”裴韫耳根子一红。
文鸿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狂拍了几下裴韫的肩:“我又没说宁颂,可是你自己说的!怎么着,想阿颂了?”
“我……只是有些怀念罢了。”
裴韫没有再说话,听着难得的节庆喧嚣声直至思绪涣散,脑中却是无端浮现起宁颂的面庞来,纠缠在脑中挥之不去。
身旁文鸿盛深深看了裴韫一眼,干脆勾着他的肩,压低声音道:“怀念也是正常的,我可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阿颂很乖,向来很少哭闹,就算练武疼了也不会叫一声苦。”
裴韫有些意外。
文鸿盛眉宇间凝着一抹淡笑:“那时候每到有大傩仪的时候,她就眼巴巴的,想要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一起去看,最后盼着盼着就睡着了。不良帅回来的时候,就会告诉她大傩仪都多好看。”
一年之中最盛大之日,便是在除夕。
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士兵和教坊司的乐人会戴上面具,踩着高跷从环绕皇城数圈,最后出黄城门到龙首渠处埋祟,焰火折射他们的刺绣彩衣流光溢彩,整座长安城都能听到爆竹声。
时至,裴韫看到了那传说中的景象。
金盔银甲扮做将军的人手持长戟,稳稳踩着高跷走在最前面,率领着浩浩汤汤的百余人绕过皇城。
高坐的圣人和殷皇后满面笑意,宫中一众贵人依次按品级坐开,看着这些人驱鬼除祟,期盼着新的一年平平安安、风调雨顺。
嘉阳公主几乎快从座位上跳起来,她看到了一个扮做“钟馗之妹”的乐人踩着晃悠悠的步子,向着朝臣的方向走去。
“快看!那个‘钟馗之妹’像是‘扳不倒’一样。”
嘉阳公主身边的人向那个扳不倒看去。
青砖上特意清过雪,便是怕大傩仪这一天有士兵和乐人在仪式过程中滑倒。傩戏所穿的衣服是有些重量的,若是踩高跷的技术不到家,便会叫观者心惊胆战。
人群熙攘,遮住了那扮做钟馗之妹的人,嘉阳公主失去了乐子,不甘心地凑到了封令仪身边:“皇兄,那个钟馗小妹是谁扮的?”
封令仪手持温酒,深深看了她一眼:“今天这里面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个人,你当皇兄是神仙吗?每个人都记得住?”
嘉阳公主讨好般撒了个娇:“皇兄不就是神仙吗?”
封令仪无奈一笑。
……
裴韫坐在镇安府几人中,看着那扮做钟馗之妹的人向这边越走越近。
直至他停了下来。
晃动着宽大的袖子,伴着乐点在几人面前起舞。这简直是裴韫看到过最难以言喻的一个舞,没有丝毫的美感,但在面具的加持下使得那些不到位的动作又带上了原始的美感。
那个人面具上的两个窟窿一直盯着自己。
裴韫心里突然有了股奇异的感觉。
身旁的文鸿盛率先在热烈的曲子中大笑出声,轻提气去揭那人的面具,边喝一声:“宁颂,出来吧!”
……
出来的不是宁颂,而是瞠目满面通红的霍七郎。
裴韫直了眼睛,失去面具的霍七郎踩着高跷,看起来完全失去了神采,怎么看怎么滑稽。
霍七郎别开脸,支支吾吾:“我……”
然,未等他说完,隐在队伍里的一个土地神模样的人跳了出来,上去抢下了文鸿盛手里的面具。
熟悉的身形,裴韫绝对不会认错的。
抢下面具后,那扮做土地神模样的人再也忍不住笑意,闷闷的笑声透过面具传来。
“除夕大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