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
这等称赞宁颂或许并不需要,她目视着憧憧流光,嘴角攥紧的苦笑渐渐落下,变成了一种释然。
裴韫:“做得好,如果是我,我也会直言的。”
宁颂没有回头,平静注视着前方:“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一条命而已,死不足惜,谁不会死?”
“裴郎有忠勇之风。”
一声“裴郎”叫得裴韫一愣,脸上当即浮现了几分漫不经心来,遮盖住了活泛的心思,他沉吟半晌,最终后撤一步拱手长揖。
“君谬赞了。”
·
龙首渠的烟火盛宴收锣罢鼓。
多数朝臣各自微聚着,宁颂看到太子封令仪分身乏术,众星拱月般被朝臣们围在一起。
而聪慧如嘉阳公主,早就在将要结束时带着宫人回去了。
皇室成员大多打道回府,不过也有例外。譬如郑淑妃正在宫人的簇拥下,满面心酸地看着自家父亲以大礼参拜自己。
她身怀六甲腹部隆起,身旁的宫人小心翼翼搀扶着,在如此大庭广众的场合,郑淑妃不敢叫人搀扶起父亲,生怕有人嚼舌根说废了礼数云云。
生身父母此刻竟也如奴仆般参拜自己,饶是郑淑妃性子再娇蛮此刻也只能香帕掩泪。
郑淑妃一入宫门后至今已有三年光景,三年之内,唯有每年的除夕才能远远见到父亲一面。
像今年这种取消了除夕宴,所以不拘束群臣赏烟花规矩的时刻少有,郑淑妃终于能上前叫了一声“父亲”。
尽管声音微若蚊呐,却也使得不可一世的康宁侯郑翼满面欣慰。
郑淑妃若诞下皇子,便是他们清河郑氏的荣耀。
即便太子已立,但在清河郑氏的支持下,一切犹未可知。
而被他们忌惮视为敌人的封令仪本人,在一旁与群臣寒暄,甚至招手询问工部济安堂搭设事宜。
……
眼见到了出宫的时刻,宁颂依旧默然站在那个角落里,看着裴韫走到镇安府众人之中。
她垂眸不忍再去看银白蟒袍的身影,默默走到了封令仪身后,静立良久不语。
封令仪满面疲惫,转身正好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宁颂,神情怏怏。
“宁颂,他们要走了。”封令仪示意道。
宁颂垂下眼帘下颌紧绷,心不在焉地看着封令仪衣袍上的绣纹,轻轻应了一声。
封令仪并没有责怪她无礼之举,眼中一抹愧色一闪而逝,温润的声音在宁颂的身旁响起。
“去送送他们吧,孤知道你一定有许多话想要和他们说。”
说完,封令仪迈开沉稳的步子,霍七郎走至她的身侧用肩轻轻撞了她一下,随后下巴扬一下,示意宁颂去看那边。
镇安府众人在宫人的引领下走得很慢,那盏灯笼在黑夜中散发着微弱的光。
宁颂不再有过多犹豫,快步跟上。
刻意走在最后的裴韫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率先停了下来,紧接着身前的几人也缓缓停住了脚步。
银白蟒袍被烛火照亮得如明月,恢弘宫门将他们尽数隐在阴影之中,宁颂迈着灼急的步子向他们而去。
文鸿盛侧着身子,眉眼含笑张开了手臂。
浅绯色的身影没有像他想象中的一样落入自己的怀里,反倒是一记不轻不重的拳打在了他的肩头,来人语气轻跃,藏起所有的感伤:“送你们一程。”
文鸿盛故作吃痛捂着肩膀,却被宋士一把拉到了一旁,宁颂这才正色拱手:“师兄,我送你们出宫吧?”
“好。”意料之内的一句不咸不淡的应答。
文鸿盛又笑嘻嘻凑了上来,几个人在宫人的引领下跨过龙首渠处的宫门:“你师兄刚才可不是这么冷淡,他一直叫我们走慢点走慢点。”
宋士脸一板,立刻就要斥责一声。
文鸿盛先一步躲开,身前的宁严静静转过身,眼中含着浅淡的笑意,宁颂上前和师父闲谈几句,身后的几句笑声被远远抛在脑后。
“伤好些了吗?”
宁颂眼眶一热,重重点了点头,压下声音中的哽咽:“师父别记挂我,我一切都好,在太子殿下身边一切轻松,我已经快乐不思蜀了。”
宁严抬手,似是想去摸宁颂的头,可不知想到了什么,那手僵在了半空中,最终也没有落下。
“如今你可以独当一面,师父很欣慰、很高兴,”宁严拂去宁颂肩头的褶皱,“果然,不愧是师父的徒弟。”
“师父……”宁颂满目怔愣,她从师父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骄傲。
宁严重重拍了拍她的双肩,似是嘱托一般,可什么都没有说。
“下次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去吧,和他们说会儿话吧。”
说完,宁严转身跟上宫人的步伐,烛火憧憧,照亮了他萧瑟如风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