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转转?”
封令仪呢喃着宁颂的话,目光不自觉远望,好似透过丝绢制的窗棂看到了各家灯火,以及远处望不尽也走不到头的山海。
奋斗半生只为夺取江山,可他所见的江山只有重重楼阙,行至今,脑中只有一片虚无缥缈的影子,像是宣纸上墨迹晕开的画,轩竹高亭,那是文人雅士所铺就的“江山”。
宁颂微醺之际的无心之语,勾起了封令仪活泛的心思,他将酒樽中所剩无几的酒一饮而尽。
而后收回视线看向了自觉失言、已然起身行礼认罪的宁颂。
“殿下,属下失言,还请殿下责罚。”
封令仪沉默着盯了她一会儿。
“若孤说,孤想今夜出去看看呢?”
宁颂愕然,一片澄澈的眼底浮现了些许惊讶:“今日有些仓促,殿下若是想出去,不如差人去细细筹备,而后趁白日出去……”
“那样还有什么意思,”封令仪起身,“孤也想见一见繁华鼎盛的长安城。”
宁颂望着封令仪不太伟岸的背影,渐渐沉默了。
没有得到身后之人的回应,封令仪倒是也不恼,他踱步至窗前推开窗子,霎时长风迎面驱散了大半的酒意。
清风裹挟着三千发丝,襕衫翩跹而舞,恍若乘风归去。
“就你我二人,今夜出去转转,天亮了就回。”
半晌,封令仪不容置喙的声音再度响在殿内。
宁颂眼中似有憧憧的一簇火,灼烧着满心的不安:“殿下,虽近来未曾听到广贤的响动,但长安城必然不是风平浪静的,若他们起了歹心,宁颂万死难辞其咎。”
封令仪背对着她,一直没有动。
宁颂亦没有再言语,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时间已至午夜,家家户户都是守岁的人们,便是连尚在襁褓的小儿都被爹娘抱着,去看天边亮闪闪的烟花。
封令仪闭目,神思好像飞跃了朱甍碧瓦,一瞬之间将长安城尽收眼底。
“有你在,谁能近得了我的身?”封令仪侧过身,眼中全然都是笑意。
与宁颂战战兢兢的模样截然相反。
封令仪摘下了拇指上的玉扳指,此身干干净净,再无半点坠饰。
“去吧,换身衣服,将你原来的佩剑带在身上。”
宁颂闭目站在原地,闻声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
有封令仪的身份在,他们两个很快便顺利地出现在了长安的大街上。
从腊八直到新年正月过完,整座长安城都会沉浸在热闹的氛围里,坊市不关解除宵禁。
可以说一年到头,最热闹的一天莫过于此。
封令仪与宁颂俱穿着常服,此刻看上去竟像是哪个大户人家溜出来偷偷玩闹的兄弟。
临出宫前,宁颂再三考量,并未将那柄招摇的长剑佩带在身上。
她放了一把长近十寸的障刀于靴中,又在氅衣之下绑了一件能连发六支的梅花袖箭,便是连腰上也缠了软剑。
出门在外二人不便采用往日称呼,故宁颂叫封令仪为兄长,封令仪唤她为阿弟。
能和太子殿下称兄道弟,宁颂觉得自己上辈子还是修了几分福气的。
身旁封令仪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最后视线又挪回了她的腰,盯着那扣成腰带的软剑细细看了半晌,若不是他事先知道这是个什么物什,恐怕还真的瞧不出半分端倪来。
“阿弟,你这副打扮……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宁颂面不改色,和封令仪从宽大整洁的朱雀大街上走过,两个人缓缓踱步向东市而去。
她应声:“兄长休要掉以轻心,今日莫要与我走散了。”
封令仪缓缓将视线从宁颂的身上收回,而后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
好在街上人并不算太多,此刻虽然灯火通明,但终究没有元宵节灯会那样的热闹,毕竟除夕这天重在团圆,少有会出来闲逛的。
这便显得他们二人有些突兀。
封令仪走了一会儿,看到东市内门可罗雀,免不了叹息一声。
“是兄长欠考虑了。”
他转身看着跟在自己身侧寸步不离的宁颂,恍惚一瞬竟真的就觉得二人就是兄弟一般,声音竟也不自觉放得轻柔。
“阿弟,平日你们出来闲逛的话,大概会去哪?”
这个问题着实难倒了宁颂。
她拧眉思考了一会儿,自己平日出来得少,屈指可数的几次不是跟着文鸿盛就是跟着裴韫,那两个人也不是什么纵情声色的性子,好像几个人每次出去,几乎都是奔着酒楼去的。
总结下来,不是吃就是喝。
几乎没干过别的。
但这似乎不是个好建议。
刚在宝衡殿内封令仪酒足饭饱,此刻就算再好奇民间生活,也绝对不会在除夕夜饱餐一顿后,再跑去酒楼里吃上一顿。
况且再精致的酒楼,恐怕在太子殿下眼里都有些不够格。
宁颂思索无果,转头看了封令仪一眼,应声回答:“我平日出来得少,去的也都是些无聊的地方。兄长,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无聊的去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