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泠然,抄手游廊环绕镇安府内不太赏心悦目的景色,没经过精心打理的庭院随处可见用来击打的木桩,暗处人迹罕至之处落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仿佛从入冬以来便没清理过似的。
封令仪走在游廊中,看着落光了叶子的树枝挂满了清霜,时有夜风袭来,树枝撞在一起恍若编钟般发出拙朴但悦耳的声响。
不是宫廷宴会的重鼓鸣乐,反倒像是寺庙的晨钟暮鼓,听之心头万籁俱寂。
他看到了以前从不曾见过的景色,长戟、刀剑、木桩、望楼……冷风袭来的一刻,封令仪只觉得自己是戍边守隘的将士,风为歌雪为酒,身后守着大好河山,此身俱灭于致白中也无憾无悔。
偶有在府内巡逻的队士路过他的面前,那些队士显然并不知道封令仪的身份,巡逻时目不斜视,哪怕身后一簇绚烂的焰火炸开也不能干扰他们分毫。
封令仪恍然一怔,问向身旁的宁颂。
“他们……除夕不休息吗?”
宁颂看去,旋即解释道:“殿下,这些人都是轮值的,就像皇城里的禁卫军一般,不管再怎么轮值也总要有人守着镇安府。”
封令仪内心罕见地浮现了丝窘迫,他出神太久竟是忘了这个简单的问题,耳朵灼烧一瞬的同时,封令仪不自觉看向宁颂,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盯着那巡逻的队士,直至他们消失在视野中才收回视线。
“是孤疏忽了,这么简单的问题……”
宁颂莞尔,没有半分嘲笑之意:“花天锦地笙歌鼎沸之下,也总要有人耐着孤寂严寒,守着千家万户。”
说完,她看着封令仪的眼睛:“殿下,他们都是值得敬佩之人。”
封令仪怔然,不自觉望向了巡逻队士消失的方向,可只看到了屋檐上被风席卷而起的雪粒,像是一团白色的轻纱遮住了一片朦胧。
“他们比孤值得尊敬。”封令仪苦笑一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宁颂恍然一震,眸中化开了点点惊疑。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太子殿下,纵然再百般亲和毫无架子,却也不该说出这种妄自菲薄的话才是。
封令仪的脚步未停,宁颂抬脚连忙跟上,继续引领者他向热火朝天的练武场走去。
期间,宁颂再三思虑,终是就刚才他那一番消极的话答了一句:“殿下也是值得尊敬之人,属下斗胆一言,良君与良将同样值得尊敬。”
她看到封令仪的步子停了。
龙章凤目的郎君侧头看着他,天边姜黄的半弦月为他笼罩了一层轻纱似的月光,竟使得封令仪的面容有些不真切起来。
而他的眼中,亦笼上了蒙蒙薄雾。
“良君……好重的两个字。你说孤是良君?何以见得?”
宁颂看不透对方的表情,但凭借她和封令仪相处的经验来看,此人不是个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的性子,就算自己接下来说错话惹得他愠怒,恐怕封令仪也只会冷冷斥责一句。
“若只爱民,不为良君;若只实干,亦不能为良君。爱民、明鉴、实干,方为良君。属下读书读得少,不知历史上有什么样的例子能佐证我的想法,但我断言良君少有,多的都是想要成为良君而不知不觉走入歧途的人……
“属下斗胆,人的一生不至尽头必不能知吾为善为恶。殿下.体犹未壮未至而立,大好年华等您作为,千里江山等您绘就。”
宁颂尽力将一番话说得委婉,可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时,她已然躬身行礼,冷月霜华照着她汗涔涔的额头。
无人能瞧得见封令仪是个什么表情。
宁颂知道自己这一段话是何等的大逆不道,若是封令仪震怒杀之,她也绝对不会叫一句屈。
储君却也是君,为君者自然喜欢赞美,而不喜欢她这样的话——是否为良君,还需看作为,而不是旁人评价之语。
封令仪显然领悟到了她的意思。
他下意识抚摸上拇指,可没有昔日温润的触感,只有光秃秃的指节散发着点点凉意,指尖相触的一瞬间,封令仪竟觉得比腊月寒冬还要冷。
从前自以为清明,他只要比父皇做得好,千古之后便不会招来非议,死后亦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他自小被人教着读了太多的治世之道。
拙身拙脑,二十余年的圣人典籍读下来,竟还不如忠臣一段劝谏清醒。
爱民、明鉴、实干。
封令仪恍然发现自己只有一颗拳拳之心。
垂眸望着战战兢兢的宁颂,封令仪闭目深吸一口气,开口却是一声冷笑,不对着宁颂,而是对着自己。
但看她如此模样,封令仪不想吓吓她是不可能的。
“你好大的胆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孤杀你十次都有余。”
宁颂身子虽躬着,但声音没有半分的颤抖:“人有气节,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你自比为范文正公?”
“宁颂不敢,颂只以为,若不诉尽心中所想便枉为人臣。天下无数能人志士皆想为近臣,我既有得天独厚之势,便不能不言。”
封令仪声音软了一些:“你不怕死?”
“属下自然怕,但若是死得其所,黄泉路上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