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韫看着夜色,忽地觉得宁颂言之有理。
随后拿着托盘端着两盏茶,和宁颂踏上了回去的路。
垂头看着茶盏的一瞬间,裴韫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从前尚在李珀均府上时,他虽未做过这等端茶倒水的活计,但偶尔闲了空了看下人们忙活,忍不住观摩过。
烹煮好的茶叶加上些佐料,尚书令府的下人们技艺精湛,煮出来的茶香气四溢,李珀均格外爱喝那种茶。
他料想太子封令仪只会比李珀均更挑剔。
裴韫忍不住在心里构想了一番李珀均拿到这盏茶的场景,一瞬间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已至安庆堂前,裴韫与宁颂二人齐齐停住了脚步,堂内烛火盎然,透过窗棂依稀能够看到两团模糊的影子,隐隐约约不太清楚。
裴韫向宁颂看去了一眼,复看向屋内,忍不住同她玩笑道:“我泡茶你端进去,很公平吧?”
宁颂冷哼一声,直直瞪着裴韫,竟是直接将托盘接过来了。
裴韫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叫宁颂当真了去,伸手欲阻拦时,宁颂唇齿间咕哝着:“……茶叶难喝,你倒是‘事了拂衣去’了。”
说罢,已然抬手叩门,端着托盘走了进去。
……
安庆堂内,封令仪坐于上首,宁严于次席坐着。
听到叩门声的一瞬,两个人略略停住话语,抬头正好看到了走得小心谨慎的宁颂。
“见过殿下,不良帅,”宁颂一幅公事公办的语气,并没有因屋内二人与自己相熟而有半分插科打诨的样子,“两盏清茶,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说罢,宁颂先将茶放在了案上。
屋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封令仪的唇边凝着一抹苦笑,而宁严的面上亦是笼罩着一片阴云。
若是不知情的,定会以为这二人方才吵了一顿。
但宁颂知道两个人都是极有分寸的人,封令仪是个难得一见的温和脾气不说,她师父宁严是将君君臣臣一套奉行到底的人,断不会僭越半分。
封令仪沉默注视着宁颂的举动。
“……孤性子里有些优柔寡断,向来不是那等决心如刃的人。”
宁严:“若不怀良善之心,则难成大事。”
封令仪哂笑:“只怕是鼠目寸光啊。”
宁颂听着两个人打哑谜,满头雾水。
她将茶盏端到宁严面前,师父抬起眼皮深深看了宁颂一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未曾诉尽,竟看得宁颂心中一悸,像是被人猛地敲了一下。
“……世人皆有野心,但少有豁得出去与的勇气,有些人断断不在乎他日史书工笔如何,闻者胆寒。”
宁严收回目光,看着深琥珀色茶水中飘荡着的茶叶渣滓,心随着自己的话语重重沉了下去。
宁颂送完了茶退至一侧,见安庆堂内半晌无人应声,便开口请示。
“宁颂告退。”
说完,她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去吧,宁颂,等一会儿我们便回去。”
封令仪温润的声音在宁颂的头顶响起,她行礼应声说是。
走至门口时,屋内再度响起了两个人谈话的声音。
宁颂听着一贯温柔和善的封令仪语气中满是讥讽,他用茶盖刮着浮沫,动作也没有往日的轻柔。
“小小婴孩不足为惧,但只怕是盘铃傀儡,操弄权术,叫人胆寒心惊——”
宁颂走出门去,方迈过门槛,便脑中轰鸣一声,一瞬间踩了个空。
裴韫一手托住了她的身子,眉头轻皱的瞬间,却和满面瞠目惊惧的宁颂四目而对。
于此同时,门只剩下了一道缝隙,透过那狭窄熹微的光,裴韫看到了稳坐屋内的锦衣身影。
也是第一次,在那个堪比谪仙的天之骄子的脸上,看到了狂风浪袭般的野心。
门彻底隔绝了屋内的最后一丝光亮。
宁颂踉跄着站稳身子,脑中却还不断回荡着封令仪最后一句话。
她忽地抬头看向了皇城的方向,唇齿间轻轻呢喃着。
“……波谲云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