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朦胧。
隐隐能够听到远处寺庙传来的钟声,穿过层层楼宇,似是彼岸传来的呓语一般。
空气中凝结着一层霜露,今日的天气并不太好,阴云沉沉似是随时会欺压下来笼罩万物一般,入眼可见的一片濛濛白雾阻绝了视线。
宁颂回首,只能看到远端楼阙隐在一片白雾之中,琉璃瓦上脊兽昂首挺立,隔着春日暖风,宁颂好似也能够看清它们的身姿。
轻踏着脚下花纹繁复的砖石,宁颂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远处的宫门巍峨雄伟,只要出了这道嘉福门,她便是真的离开东宫了……
数月的光景弹指一挥间,一切如梦似幻。
调令被她贴身放着,带着墨香的纸张只怕已经被捂热了,剧烈跳动的心脏似是鼓擂般将惶然的宁颂惊醒。
时至今日,她也说不清在东宫走得这一遭,究竟是福还是祸。
人生处处有得有失,宁颂闭目停立在原地,回首看到了在白雾朦胧中依旧巍峨雄伟的明德殿。
按每日的时间来算,此时的封令仪怕是要从明德殿出来,去往政事堂与重臣议事了。
只不过因今日郑贵妃生产,皇城内诸事都被耽误了下来,皇家报喜的官宦现在走遍了各宫各处,只怕各坊内的重臣也该知晓了。
无外乎封令仪会说又是一派的不安宁……
一股没由来的悲怆深深地涌了上来,宁颂忽地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便向明德殿的方向深深磕了三个头。
“臣宁颂,叩别太子殿下,望殿下珍重。”
明德殿之上,锦衣华服的身影凝视着白雾中那朦胧的身影,久久未动。
直至她出了奉化门。
……
“走吧,该回去了。”封令仪收回视线,轻轻叹了一口气。
身旁的霍七郎微微动了动眼皮,又似恋恋不舍般看向了奉化门的方向,可那里已经空空荡荡什么都不剩了。
唯有巡逻的禁卫军铠甲相碰,发出轻声的异响,却将幽静的清晨衬得更加寂静。
“……殿下,七郎不解,为何要放宁颂回去呢?”
原是走出半步的封令仪忽地停下了脚步,转身深深凝视着霍七郎。
出于恭敬,霍七郎颔首,垂头错开了视线。
春景迷蒙中,唯能听到封令仪又是一声叹息:“她非世家大族出身,也不是朝廷里的肱股之臣,在这点上来说,宁颂和孤身边的所有人出身都不同。”
霍七郎静静听着。
“她对镇安府来说很重要,而镇安府……于孤来说亦很重要。”
封令仪言尽于此,霍七郎怔怔抬起头,缓缓跟上了封令仪的脚步。
温润的声音说出了毫无余情的答案,与封令仪一贯善感的形象孑然不同,在这一瞬间,霍七郎好似看到那个一贯慈悲优柔的心原上长满了荆棘,柔软的藤条全是尖锐的刺。
今日换值之后,霍七郎只身回到了居室,正要推门进去时突然脚步停了停,而后下意识推开了隔壁的门。
隔壁居室空空荡荡,没有留下半分旁人生活过的痕迹。
霍七郎只身站在这间空居室良久,他看着夕阳余晖透过窗子照进室内,空气中的细微尘埃在金灿余晖下盘旋打转,像是深夜墨色天空上零星的星子一般,那般触手可及,却又相隔甚远。
东宫亲卫那朱干玉戚样的佩剑,正横放在床榻上。
霍七郎心神一动,迈开步子走进,便看到佩剑下压着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并不算太过好看,但还算干净整洁,一笔一划很有风格,竟有几分锐不可当的气势。
——若见此信,烦请转交霍清晗。霍兄容禀,颂走时匆忙未与君拜别,还请君海涵。天高海阔,来日必有相见之时,望君万分珍重,东宫诸事拜托。此亲卫佩剑还请帮忙归还,若来日相见,你我再品茗争衡。
霍七郎下意识轻笑一声,想起了自己那封文绉绉的拜帖,登时耳根子一烫,生出了几分羞愧来。
他将佩剑拿在手中,却有一本书匆忙掉落。
霍七郎疑窦丛生,却还是下意识弯腰拾起来,只见书页摊开,其上潦草的字迹写着一些心得,身旁还有执剑比划的小人。
不过画工当真不敢恭维。
霍七郎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对稚嫩的笔触发表什么评价。目光触及书页的一瞬,脑中已然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下意识便认出了这是宁颂的笔迹,当即匆匆翻到了首页,上面果不其然写着宁颂的话语。
——请将此书一并转交霍清晗。霍兄,其上为颂的一些练剑心得,还请霍兄不要嫌弃。
薄薄的一本书,每一页都填满了内容。
他不自觉收紧了一些力气,却不敢太过用力将书页攥出褶皱,最后一贯稳健的人竟是双臂颤抖,两边唇角轻轻下抿。
霍七郎声音有几分颤抖:“宁兄……”
·
身处在阔别良久的镇安府之内时,宁颂却还有股不真实的触感。
她和镇安府众人寒暄后,便看到宋士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而后伸手指了指后院,说着。
回去吧,屋子给你留着呢。
宁颂精神一振,当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