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难眠,月华如霜倾洒桌案,宁颂辗转反侧,盯着桌案上的银霜看了好一会儿。
半晌后,她干脆坐起身子,拿了氅衣披在身上,摸索着点亮了床头的油灯,提着坐在了桌案旁。
轻轻推开窗子,夏日夜风沁人心脾,树影婆娑柳叶沙沙作响,宁颂撑着下巴看着院中景致好一会儿,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
相比较前几年,长安越发不太平了。
她从东宫调回至镇安府后,夜中反倒是睡不安宁,方才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忽听长街之上一阵跑马的声音,马蹄哒哒踏过青砖,一向浅眠的她霎时惊醒。
便是不用想,宁颂也知道那定是前线传回的战报。
过完年后,夜中时不时便能听到战报送回的马蹄声响。起初时,长安各家各户人早起了还会去街上打听一番,询问我军是否大捷了。
但事实不尽如人意,听说前些日子圣人难得亲自召了群臣,指着鼻子骂他们是酒囊饭袋,国土沦失过半,叫他愧对列祖列宗。
宁颂听来倒觉得讽刺。
听说最后有人给圣人出了个主意,主张与广贤军和谈,以一地为界分边而治,倒是个缓和之法。
圣人当即脸色一青,怒意顷刻间爬上脸颊,可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哆嗦着嘴皮又坐回了銮位之上。
出乎意料的,封令仪站了出来,转身徐徐看了看群臣,他竟是斩钉截铁地主战。
太子和陛下唱上了反调,朝臣被夹在其中进退两难。
宁颂听说最后紫宸殿内也没商量出个什么法子,反倒是太子党和一群主张和谈的臣子吵得翻了天。
圣人最后被吵得头疼,又犯了咳疾,草草地命贴身的内侍将重臣都赶出去了。
还丢下了一句。
——等你们吵出了一个结果,再来见朕。
上一瞬在紫宸殿里还针锋相对的群臣们,不过片刻间就被赶到了紫宸殿前的青砖上,彼此脸上怒容消散,只余面面相觑。
群臣不愿散去。
先是一个人跪在了紫宸殿前,最后如潮水般扩散,所有人都跪在了紫宸殿前的青砖上。
包括封令仪。
没有人愿意离去。
白刃悬于头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可圣人不懂。
夏日烈阳之下,众人跪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远远看到了郑贵妃乘着步辇而来,身后的嬷嬷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郑贵妃步撵在众臣身后停了,她笑吟吟看了群臣一眼,一边从嬷嬷的怀里接过永王封令偀,边问紫宸殿前的官宦。
“怎么了这是?”
那宦官如久旱逢甘霖之人一般,忙上前回话:“娘娘可算来了,陛下正气着呢,您快进去看看吧。”
郑贵妃脸上笑意未减,色若芍药的面庞始终完美无瑕。她脚步在封令仪面前缓缓一停,抱着孩子盈盈一拜。
封令仪颔首见礼,两个人始终没有交流过一个字。
最后,郑贵妃留给了众臣一个背影。
紫宸殿内再度响起了笑声,隐隐能听到圣人笑声中夹杂着几声咳嗽,以及郑贵妃柔声细语的关怀。
他们纵享天伦之乐。
……
最后,竟是一个年近花甲的朱红色襕衫的老者站了起来。
“唇亡齿寒,唇亡齿寒啊!”
闻声,有同僚起身忙去劝他:“姜大夫,天子殿前,您老慎言啊!”
朱红色老者姓姜,在谏议大夫的位置上坐了十余年。
圣人登基三年后他爬上谏议大夫的位置,本承谏议之责,但当今圣人不是那等听得去劝的主,姜大夫受了圣人十余年的白眼,几乎日日都担心自己脑袋会落地。
可今日,一向贪生怕死的他竟站了起来,于紫宸殿前长吟痛哭。
他两鬓花白,热泪横流:“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我朝之悲!我朝之悲!”
说罢,竟是抬手甩开了同僚的袖子,于众目睽睽之下踉跄前奔,一头撞在了紫宸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
霎时间血流如注。
群臣一片哗然。
……
姜大夫撞阶自尽的消息不胫而走,直到现在过了几个时辰,宁颂也不知道姜大夫到底怎么样了。
她睡不着。
想来满朝文武,亦是难眠。
百年基业,怕是要毁于此。
宁颂热泪满面,泪水斜流最后沾湿了衣袖,她轻轻啜泣出声。为众将士不平,为姜大夫不平,为自己不平。
长风拂面,沉闷的夏蝉鸣不断。
至此今夜恐难以入睡,宁颂擦干泪痕站起身,干脆穿戴整齐出了居室。
远处望楼上还有夜值的人的身影,宁颂闭目甚至可以想象出望楼上强弩森寒的模样。
有时候她还真想果断一些,干脆拉开强弩射穿了紫宸殿……
弑君罪人她来当,千古罪名就让她背着吧。
但冷静下来后,宁颂知道那不过是妄言。
望楼上的强弩需要两人才能合力拉开,且射程最远只能到朱雀门,根本到不了皇庭内的紫宸殿。
练武场内夜风吹拂,远远看上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