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鬼气森森,宁颂提着长剑走到了空地上,却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挥汗如雨,僵硬酸疼的手臂一直挥斩着木剑,他心无旁骛,即便听到了宁颂的脚步声,却也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直至宁颂轻轻出声。
“……俞毅?”
挥剑的动作停了。
小小少年转过身,见到宁颂的那一刹,他满面惊愕,旋即就是化不开的惊喜。
俞毅跪地行礼:“俞毅见过宁总旗!”
听到他口中的称呼后,宁颂恍然一怔。
他们两个人初见时好像也是在练武场,彼时名叫俞毅的少年满面憧憬,期望宁颂能够指导他的剑术。
只不过以宁颂轻松踹飞了他的剑而告终。
宁颂回神,问道:“起来吧,你怎么不休息?”
俞毅起身,用袖子胡乱擦了擦额头的汗:“勤能补拙,宁总旗之前叮嘱过俞毅,我一直有照着做!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宁总旗,等着您教我剑法!”
闻声,宁颂又是一怔。
是了,她是这么说过。
当时自己踢飞俞毅的木剑之后,还告诉他说,等他有一天剑不脱手的时候,自己就会教他。
多久之前的事了……
“你怎么晚上在这练?”
俞毅:“我已经被编入队中了,白天太忙,只能晚上多练,而且上个月我跟着怀总旗出去抓了广贤乱党!宁总旗,我现在能拿住剑了,不管您怎么踢我,这次我都绝对不会脱手的。”
怀赤,镇安府四队总旗。
说完,俞毅双脚岔开,双手持剑,严阵以待的模样。
宁颂眼中却化开了淡淡的笑意。
潭眸中的伤痛与这抹笑意在一起交织,最后如霜华般的泪光于垂眸时,尽数沾染上了眼睫。
她拼命眨了眨眼,抬手摸了摸俞毅的头。
俞毅当即愣住。
“好小子,”宁颂尽力笑着,“虽然你现在是怀总旗的队士,我有些越俎代庖了……”
闻声,俞毅不可避免地浮现了失落,但转瞬便想起了宁颂话中所说的“虽然”二字,于是又抬起充满希冀的眼睛,等着宁颂继续说下面的“但是”。
果不其然,宁颂没叫他失望。
“但是我曾经答应过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便不会食言。”
宁颂收回手,看着远处冷然的月光,轻轻一叹:“明日,我去找怀总旗。”
俞毅满脸不可置信,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语气,问道:“真的吗……”
“我且试试看。”
得了宁颂如此一句话,俞毅忙拱手谢恩。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
走了一圈再回到居室时,困意早已消影无踪。
她复坐于案前,看着桌案上被泪渍洇湿的纸张,抬手将其揉成团,脑中蓦然想起一个人来。
长街上又是一阵跑马响动。
卢明。
宁颂的脑海中浮现了卢明的身影。
卢明离长安距今,已有半余年的光景。
那个从微寒之处来再去微寒之处,要渡如他一般微寒之人的书生一去桓州,再无音信。
她自以为与卢明为淡水之交,但如今看着长安城一派混乱,心中却是汹涌不停。竟有些庆幸卢明离开了长安,去桓州了。
虽知桓州境况只会更乱……
思来想去,宁颂干脆研墨提笔,笔尖悬于纸张之上,她拧眉静静思索半晌,最终落笔,给卢明写起信来。
——卢兄亲启,见字如晤,展信舒颜。君尚安否?颂于京师日日念兄,思及桓州万事动荡,此信送迟,请君海涵。
宁颂稍稍顿了顿,心中犹豫着不知是不是该提及朝中如今的景况,但一想路上辗转,又恐信落入歹人之手,遂决定隐晦一些。
复写道:
时夏已至,风雨摇摆。君远在京师之外,还请万万保重。年前君于宝衡殿中所提之济安堂,现已落成,殿下全力督造,济安堂于长安城外余里处。颂不才,现已调回至镇安府,且奉命维护济安堂治安。望君一切安好,顺颂时绥。
便至此吧。
宁颂轻轻放下笔,等着墨迹干涸的期间,不由看着天上星月交相辉映,静静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