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送到了这里,又从民间征集了家世清白的大夫,现在一堆人领着朝廷的饷银,为向来看不起病的灾民看病。
宫里的御医多是世家出身,自然有几分心高气傲在,两个御医初被选中时还有些不服,便是到了济安堂那几天也是自视清高,少与那几个民间大夫言语。
但后来——
朝廷收容的难民多送到了此处,这些御医忙得脚不沾地,面色日渐凝重。
现在乍看去,却也分不清宫中御医和民间大夫的差别了。
在此处,他们都被难民供为了神佛。
见到宁颂来此,济安堂御医丞走了出来,向他们二人拱手。
宁颂和裴韫亦还礼。
“裴督长,宁总旗,”御医起身,“老朽今日来禀报,还请二位传达于殿下。”
宁颂如今奉命监管济安堂,需定时向东宫禀报这其中的动向。
外人看来这是个烫手的山芋,纵观文武百官,少有人愿意揽这费力不讨好且没油水的差事。
济安堂监管虽然听着好听,但其实要做冗杂的活计,连品级也没有。朝廷拨给济安堂的饷银又有他人去管,本该是一人担任的活被封令仪分给了四五个人,谁想捞点油水都要提防着旁边的人会不会告黑状。
更何况——
就算真有胆子贪墨,也要小心奉太子令监管济安堂的镇安府宁颂。
自东宫调出的宁颂,腰坠东宫令,济安堂内凡有造次者,皆可先斩后奏。
如今圣人退至次位少问朝政,太子殿下在百官心中是比圣人还要威武的存在。
监国太子,其令与圣令无异。
宁颂一人深感分身乏术,便将镇安府里唯一一个看着还算清闲的裴韫叫了过来。
于公,此人出身尚书令府,借着李珀均的余威可以唬住一大片人;于私,宁颂与其私交甚笃,深知他过往坎坷,亲历灾乱者也比冷眼者多一半的仁心,自然极为可信。
……
济安堂御医丞拿出了就医名册,递到了二人的眼前。
有两人的名字后写着——肺痨,四月初三日故。
“肺痨?!”宁颂惊愕,“现可还有其他人出了肺痨的症状?”
御医丞极为痛苦地点了点头,指了指数丈外的一座房屋:“大抵还有八人出现了肺痨的症状,下官无法只得将人安置在了那里……为医者亲眼见病人逝于眼前,旁人避之如蛇蝎。
说到此处,御医丞泪洒衣襟:“臣,愧对殿下深信。”
宁颂拿着名册的手久久没有动。
她垂头看着名册上一个个名字,各种症状,或轻或重,虽是墨点晕开的几个字,但宁颂知道不是这样的。
幸者,断腿亦可生还;不幸者,伤寒也能要了一条命。
人命不是这么算的。
“有劳御医丞,”裴韫接过话头,同时用手重重捏住了宁颂的肩,复对御医丞道,“那里可有人伺候着?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安排人手。”
御医丞一怔,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其实一旦得了肺痨,便绝无治疗的可能,且肺痨传染……不过,倒是有几个人自告奋勇守着那侧疠人坊,宁总旗不妨远远看一眼,别贴太近。”
宁颂一怔。
御医丞又将两日内医馆的状况报告了一番,目送其离去后,宁颂想起了方才御医丞手指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裴韫在他身旁跟着,心里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离疠人坊还有很远的距离时,裴韫拽住了宁颂的手。
“别再往前去了,会被传染。”
宁颂无声,沉默着点了点头,她看向了疠人坊的方向。
阳光照耀在残瓦之上,似有一束光从房顶漏进了屋内,几个少年搭着梯子小心翼翼爬上去,踩着阵阵撕心裂肺地咳声,在修疠人坊的屋瓦。
日光朗朗,照得他们衣衫上的纹绣栩栩如生。
宁颂突然踉跄了一下,裴韫霎时扶起了她,同时目光灼灼远远盯着疠人坊看。
那几个少年,身穿着代表镇安府队士的玄青绣鲤袍。
自告奋勇照顾肺痨病人的,是镇安府的队士。
宁颂呢喃着夹杂着哽咽。
“我们镇安府的队士,都是英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