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了。
可紫宸殿前聚集的群臣,却总是不由自主看向昔日姜大夫撞死的那个地方,姜大夫忠心耿耿半生,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在群臣的力保之下,姜大夫的家人未受牵连,死罪可免,但姜大夫一番豪壮举动终究还是惹恼了圣人,姜大夫家人余生怕是不太好过。
唉……
裴韫不由自主长叹一声。
“逢此乱世啊。”
宁颂双手柱着栏杆,眼睛却没有盯着紫宸殿前看了,任由那处乌糟糟乱成一团,脑中的思绪却也乱得不遑多让。
“裴韫,如果你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还会下山吗?”
身旁的裴韫闻声沉默。
突如其来的发问并没有问懵了他,裴韫这个人平日吊儿郎当,或许是和幼时的经历有关系,不管周遭再怎么混乱也不会对他有半分的影响。
说白了,他这个人心底还是有几分薄凉在的。
好像对什么都很在乎,但事实上却什么都不在乎。
年少时入了广贤军讨伐朝廷,后又被李珀均收入麾下成为其手中利刃,现在又被放到镇安府中和这些鼎鼎大名的长安不良卫为友。
二十多年的经历,比别人一生还坎坷。
“会啊,”裴韫满不在乎,“不下山,难道在山上待一辈子吗?”
“避世隐居不好吗?”宁颂下意识问道。
裴韫手肘撑着栏杆,十指穿插交叠,侧头含笑看着她:“好吗?”
宁颂抿唇,末了回了一句:“罢了,都一样。”
“是啊,都一样,”裴韫又想起姜大夫仰天长啸的那句,“唇亡齿寒,覆巢之下无完卵。”
他笑意收敛:“不管是支持广贤军还是支持朝廷,在乱世之中的每个赌徒,都不是赢家。所以呢,是非正义不重要,正不正统也不重要。”
裴韫转过身子,长身鹤立。
宁颂难得糊涂:“照你这么说,都不重要,那我们为了什么?”
裴韫将宽厚的手掌放在了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趁这小丫头脑子发懵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他摸摸头不算过分吧?
“你喜欢镇安府吗?”
宁颂怔愣,下意识答了:“当然喜欢。”
“那为什么喜欢?”
宁颂莫名其妙,直直看着裴韫的眼睛:“我是孤儿,从小被师父捡回来,要不是有师父师兄王婆婉娘在,我早就死了,还谈什么有今天。这些人救了我一条命,养育之恩大过天。
“师父他老人家又传授我一身武艺,我冻不死饿不死,还能靠自己本事拿俸禄、保护别人……我说句镇安府是我的家,一点也不过分吧?”
宁颂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裴韫越听心里越觉得羡慕。
说到底赤子赤诚,最为难得。
裴韫的手下滑,移放在了她的肩上,手指缓缓收紧了力气,就像是想要随时拥她入怀一样。
于是在宁颂的眼中,裴韫眸子里多了许多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但她并没有感到疑惑和闪躲。
就像是从小没见过天日的孤者一样,突然看到了一只萤火扑闪扑闪地飞着亮着,纵然不知道那光亮是何物,但就是会下意识靠近着。
早在裴韫摸她的头时,宁颂就察觉到了。
可是她不想拍开对方的手,甚至觉得这样的抚摸……很温暖。
让她很开心。
……
肩上的力气渐渐收紧,宁颂缓缓回神,她听裴韫这么答着:“是啊,所以这就是原因。”
宁颂有片刻的愣怔,旋即才反应过来。
这就是她执剑的原因。
不是什么所谓的护卫江山正统,最开始她只有十一岁,那时的宁颂可不知道江山正统,她最开始想要成为不良卫,仅仅是想要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师父的倚靠。
而在渐渐成长的过程中,她看见了世界的疮痍,原来那份渺小到如微光一般的愿望,才肆意生长,成为了——想要保护所有会哭会笑的人。
宁颂眼眶有一瞬的发热,她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当即下意识拼命眨眼,忍住了汹涌的情绪。
仰头,看向裴韫:“那你呢?你为了什么呢?”
裴韫垂下手,望楼上的风很大,吹得他银白蟒袍如雪浪一般翻涌。
“我其实只是想试一试。遭遇灭门之后,我一度觉得世界上没有比我更惨的人,但后来我渐渐发现,这世界上过得悲惨的人比比皆是,每个人都很苦。
“我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尚且还有些本领,人生那么多岔路,我要是不选择一条试一试的话……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我一定会后悔的。
“虽然试了会走错路,但总比无能为力好,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