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灯一盏豆大点光照着裴韫的侧脸,宋士的居室开了一点窗,早秋的风不时从那点缝隙中溜进来,烛火扑闪,照得裴韫那张脸多了些莫测的意味。
良久,裴韫敲击着桌面的指头终于停了下来,堪堪悬在半空,最后用力重重一叩。
宋士和宁颂的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他们三个人目光在幽光中交错。
裴韫:“既然是这么一回事么……先不要去管圣人夜派官宦‘流窜’是为了什么,明天这个罪一定要进宫请的。”
宁颂倏地抬起眼皮,对他的话并不算太赞同,刚想开口询问更多的瞬间,一向了解她的宋士抬手挡在宁颂的面前,示意她稍安勿躁。
裴韫不由得多看了宋士几眼,心里那莫名的忌惮瞬间少了许多。
“别急呀,我还没说完呢,”裴韫复道,“宁颂,你身上有东宫的令牌,可以随意出入皇城。等会天一亮你就带着那两个官宦进宫,去紫宸殿请罪。”
宁颂沉默着垂下眼睛,看向了自己腰间的东宫令牌,不由走神片刻,又想到了东宫的重重宫阙,金做的囚笼现在将他们的曙光深深关在了幽深无人的去处,群狼环伺,亲者为仇。
“如今朝纲动荡,圣人定不会治罪于你的。”
宁颂愕然,问他:“为何如此笃定?”
裴韫站起身走到窗子前,将窗子推开,夜风呼啸而入,吹动裴韫鬓发飞舞,他伸出手指向了一片寂静的长安城:“你看,他们都在看着呢。”
宁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瞬间不知他指的是夜空中的星子,还是长安的家家户户。
她抿了抿唇,没有去接裴韫的话,反倒是握紧了腰间的令牌。
宋士拍了拍宁颂的肩:“入宫也好,记得去东宫一趟。”
·
七月中旬的清晨,宁颂穿戴整齐卸下了腰间的佩剑,郑重对那三个被自己一剑吓破胆子的官宦行礼。
“还请公公谅解,长安城比不得别的去处,多少人想要在天子脚下造次,昨日也幸好是三位公公,不是什么宵小贼佞,今日我送三位回宫,宁某去向圣人请罪。”
昨日被宁颂一剑挑得鲜血直流的那位倒是想说些什么,可一旁的宋士手搭在佩剑上,他旁边还有一个穿着银白蟒袍的俊郎君抱着手臂笑得阴阳怪气,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都不好相与。
到底还在别人的地界上……
那官宦把话头往肚子里一咽,忍着痛开口:“宁总旗折煞奴才了,怎敢劳烦您送我们回去?”
宁颂起身,定定回了一句:“应该的。”
再次走在宫巷上,四处行走的宫人不由侧目偷偷打量着,他们都认得这身衣服,银白蟒袍代表着何等的权利,生杀予夺……
再看跟在那镇安府总旗身后的三个官宦,衣衫有些无法忽视的褶皱,袖子还被细布包着,隐隐可见殷红血迹。
再看那镇安府郎君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叫人看不出半分的端倪。
这三位官宦,犯了什么事了?
一路上承受着这样的目光,直至跨过宫门到了紫宸殿前时,紫宸殿侍候的良骏一老远看见他们四个,便吓得小退了几步,没等宁颂到跟前来便差遣身旁的小黄门进殿里通报。
紧接着,良骏慌慌张张踩着玉阶噔噔几步到宁颂面前,眼神不住越过她的肩头去瞟那三个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的人。
“宁总旗怎么来了?这三个不长眼的犯什么事了?”说着,良骏越过宁颂胡乱踹了其中一人一脚,“不长眼的混账东西!”
宁颂甚至没出手阻拦,回过头看着那三个人跪倒在地上认错,嘴角暗暗提了一抹嘲弄的弧度。
“良骏公公休要动怒,还请通报陛下,罪臣宁颂来请罪。”
说着,宁颂抱拳跪在地上。
良骏忙不迭往旁边一让,倒是没让宁颂跪在自己的脚前。
“这这这……”
宁颂跪得笔直,大有不见到圣人便不回去的架势,良骏被为难得没了主意,正巧刚才进去通报的小黄门溜了出来,小跑到良骏的身边耳语几句,良骏这才垂下头无奈晃了晃脑袋。
“宁总旗,陛下叫您进去呢。”
“谢陛下。”
宁颂起身,只身入了紫宸殿。
那个坐在龙椅之上的人随意地支着脸,一双永远得不到餍足的眸打量着宁颂,他的眼睛可见青年时的风采,可像是狂风席卷过的荒岛一般,除了东倒西歪的矮树就只剩下了飘着的落叶,除了荒芜还是荒芜。
宁颂第一次用荒芜来形容一个人的眼神。
她跪地的瞬间,偷偷抬起视线扫了皇帝一眼,封令仪和他一点也不像。皇帝身上那股将颓的气势怕是天下无人能出奇右,瘦得两颊略有凹陷,身上散发着一股熏香和药混合后的刺鼻味道。
圣人沉迷追求长生之法不是什么秘密,但宁颂没有想到这个皇帝已经被丹药荼毒得如此之深,白法师身亡后他身边还没有一个得力的术士,丹药也断了许久了,这使冕旒下的面孔笼罩着一股阴郁和不耐。
“你就是宁颂?听说你昨天伤了朕身边的人。”
宁颂坦然承认:“是,罪臣昨天夜巡时看到了可疑之人鬼鬼祟祟,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