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被下令送出宫休养,送出宫的时辰虽未言明,但宁颂却从未想过竟然是这般的迅速。
早晨的令,傍晚时太子的铜辇就被抬着送出宫。
只身一人,东宫的太子姬妾都尽数被留在了宫里。
太子将被从延政门旁的小门抬出皇城,沿着夹城一路被秘密抬到芙蓉园。夹城是谓高墙与城墙围起来的通道,专供皇家出行,从延政门一路通到芙蓉园的新开门。
也是早年同芙蓉园一起修建的,乾朝舞乐未衰时,夹城几乎日日都有皇室中人走过,如今倒是不知夹城里是个什么光景,许是杂草也有人高了吧。
想到此处,宁颂心中不免复杂,她跪地静静等着太子铜辇消失,却不成想头顶忽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封令仪:“这位可是汝州录事谭晋?”
谭晋被冷不丁地一叫,脸上当即生了几分愕然,他下意识应了太子殿下的话:“正是。”
暮色四合,远山已是一片黛色,擦着重重宫阙的琉璃瓦。
封令仪突然出声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堂堂太子殿下名存实亡,被秘密送出宫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谭晋从前未曾见过瞻仰过东宫一面,但听人说来太子殿下从小养尊处优,乃人中龙凤,是凡人不可想象的天人之姿,天下男子无人能出其二。
这样大的帽子,谭晋远在天边听了都在心中发笑。
天下男子无人能出其二——
是谓当今圣人也不能?
那也不怪有一天,他会被人狠狠拽下云端。
这一天来了。
谭晋不敢托大说太子落得今日下场是他的功劳,明眼人都知道郑贵妃和太子的党争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他面圣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太子殿下理应恨他才是。
所以在回话的时候,谭晋心中藏了一万个小心,静静等着太子殿下的下文。
“在其位,谋其政。”
谭晋静静等着太子殿下的下文,不成想身前人影攒动,太子铜辇已经远去了。
听着竟像是一句中肯的话。
谭晋站起身,看了看身旁面色如常穿着银白蟒袍的少年郎,一时再无半点挤兑的心思,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跟着太监出城去。
宁颂站在那目送谭晋远去,她身边的引路太监眼睛快看直了,恨不得替谭录事引路的是自己一般。
她轻咳一声,那太监才回过神来,继续引着宁颂一路向紫宸殿去。
良久后,宁颂再度跪在紫宸殿内,一道楠木门将内殿隔绝开来,她孤零零跪在灯火幽暗的紫宸殿内,抬头是门上繁复的花纹,以及若隐若现的盎然灯火。
“你又如何得知,谭晋会入城的?!”
宁颂声音没有半分波澜,隔着门板回话:“陛下,臣不知。”
“不知?!你欺君!既然不知,为何长安守备会突然增多,当日竟有长宁将军城墙坐镇!”
宁颂面容不改,没有被吓退:“回陛下,长宁将军率铁骑营负责长安守备,臣所在镇安府维护城中治安,宁颂乃小小镇安府总旗,长宁将军品级在我之上,宁颂又怎么可能调动长宁将军亲自出阵?
“且陛下秘密召谭录事入城,宁颂没有通天的本事,自然不会未卜先知。”
内殿传来几声气急了的喘声,断断续续斥责了几声,宁颂闭着眼睛听着,眉头皱也没皱。
半晌之后,等圣人骂够了,宁颂像是不怕死一般,问道。
“陛下,臣有一言,请陛下听之。”
殿内没有响动,宁颂自作主张继续说了下去。
“我朝百余年基业,乃陆上之雄主,千古之盛世,自我朝来,西域尽收麾下,北夷尽为臣民。可自北庭都护府拥兵而立占领陇右道以来,国土沦丧,万千将士浴血而战……”
宁颂深吸一口气,她向着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跑去,不死心地仍祈求着光明驻足。
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记得几年之前,正旦大朝会南御苑圣人射弓时的弓开满月——
那时,还是万邦来朝。
那时,长安永无落日。
师父不像现在一样沉默寡言,不会在提起圣人时满眼怔忡,朱甍碧瓦的皇城是雪域上的神殿,破晓的第一缕光芒必不会吝啬它的光辉,长安还矗立在这,山岭的雪就永远不会欺压而下。
……
宁颂张了张口,声音微哑,竟是没有发出意料中的声音,她再度试图出生时,眼前的楠木门轰然而开。
皇帝身边的贴身近侍良骏居高而睨,眉宇间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慌乱,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陛下身子不适,宁总旗,您今天可以回去了。”
宁颂跪得笔直的身子忽地像是断了弦的纸鸢一般,她跌坐在原地,不可置信问道:“陛下……怎么了?”
良骏面色犯难,紧闭牙关没有吐露出一丝真实光景,反倒是转了转眼珠哄骗道。
“实在是朝政纷多,陛下许久未眠,宁总旗速速回去吧,您也不必继续跪在这了。”
宁颂试图从良骏的眼底看到一丝蹊跷,她没费太多力气,很快良骏就从这道鹰隼般的视线中败下阵来。
良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