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声色挡住了她的目光,宁颂乌色的眼瞳捕捉到了明黄色的一角,那抹身影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四周的宫人压低声音手忙脚乱,翻箱倒柜在寻找着什么。
无需多言,宁颂垂眸。
“臣宁颂,告退。”
*
长安今夜要变天。
圣人突发昏厥至今未醒,城外一万汝州军虎视眈眈,偏偏赶上乱军北上冲破几道关隘,如今正盘踞在关内道外,随时会欺压而上。
圣人一朝昏厥,政事堂内的三位担起了主事的梁子,朝中一时阴云不展,李尚令下一道命令,底下推三阻四,有一个算一个,少有哪个能听的。
裴韫站在李珀均面前,静静听着李珀均和宁严吵架。
说是吵架,倒也不至于。
只不过两个人的气氛始终不太好。
“圣人引叛军入城,为的就是打压外戚!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我怎么能容忍别人爬到头顶上来?”
宁严睨了李珀均一眼:“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李尚令,没人能容忍,你不需要在这里吹胡子瞪眼睛,至少这屋子里,没有一个是怀有二心的。”
李珀均面色不虞,但罕见地没有开口驳斥半句,而是平复了一会儿,接道:“先斩谭晋,再杀妖妃。”
“杀谭晋,城外一万汝州军起兵造反,届时乱军北上攻入长安——”宁严声音不怒自威,“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屋内一片沉默。
这屋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想杀谭晋,斩妖妃。
便如宁严话中所言,谭晋可杀、妖妃可杀,但长安若乱,广贤军势必会趁机攻入,届时长安失守,满盘皆输。
“宁严,别忘了,谭晋是以‘勤王军’名义入城的,圣人此时昏迷不醒,他定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扶持永王登基,被抢得先机,你我还有什么戏可唱?”
“那如果永王死呢?”
裴韫抱着手臂,极为突兀地开口。
……
霎时间,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裴韫眉宇间情绪淡淡,没有半分吊儿郎当的架势,并不是在开玩笑。
“永王一死,问题就解决了一半,”他下意识摸着剑格,“不过是个由头而已,没到周岁的小儿最容易出问题了,就算郑贵妃含着捧着,也总会出现些意外不是?”
宁颂凝视着裴韫的身影半晌,未成想对方在这时转过头来,静静与她对视,好像要从她的眼底瞧出一丝异议。
然,宁颂垂下了眼眸。
她不敢赞同,也不会对此置喙一句。
“但……”宁颂犹豫了一下,“想要在皇宫里杀人,太难了。”
“太子能离开皇宫,凭什么永王就能在皇宫里安稳待着?”裴韫似笑非笑,许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残忍,末了顿了顿,“永王不好杀,谭晋死也可以解决大半的问题。”
谭晋——
他是乱之所在。
若无那道宫中传去汝州的秘信,此时长安的局势必然明了许多,哪还会有这些弯弯绕绕?
谭晋必然要死。
城外的一万汝州军,也必然要死。
李珀均端起茶盏啜饮一口,再落下茶盏时,眼里多了许多旁人未见过的狠毒:“老夫乃文人,不善打打杀杀。”
裴韫脸上笑意更甚,盯着李珀均看了一会儿,他料想李珀均嘴里会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话来。
果不其然。
什么文人不善打打杀杀,倒不是他在心底讲究主公不是,裴韫所熟知的李珀均,惯是阴狠的。
“一万汝州军总要吃喝拉撒的,在吃食里动一些手脚杀掉一半人不算难。再看谭晋只身入城,已然是瓮中之鳖,若是杀不掉一个赤手空拳的谭晋,那你们便通通解甲归田,也不要妄称什么‘长安不良卫’了!”
裴韫一愣,没等宁严开口,便有些失态道:“大人,难道不是韫去做此事么?”
李珀均斜睨了宁严一眼:“某人一贯光明磊落,若不拿出些诚意,以贼寇人头来投诚,那就四散归家去!”
……
宁颂垂眸。
攥紧了身侧的拳头。
师父向来看不上什么腌臜手段,也不屑党争之事。李珀均却偏偏与之不同,为官数载手中沾染了无数条人命,与“光明磊落”四个字向来没有半文关系。
早在与李尚令达成一致共谋大事的时候,宁颂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李珀均逼他们杀了谭晋,仅仅是为了“让他们投诚”这么简单吗?
宁颂看向了裴韫霎时间布满阴云的面庞,便知道事情绝对不是表面上的这么浅显。
没人知道圣人这一睡,究竟是真的昏迷,还是单单演出来的计谋。
如果这真的是一道请君入瓮的计划,那他日东窗事发,李珀均必然会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将镇安府上下推出去背锅。
李老狐狸啊李老狐狸。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忘算计我们一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