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七郎等了一夜,在远处天光擦上一点亮时,终于从静矗不动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深邃的瞳微微亮了一星光,倒映着远处的云霞。
他起身从太子殿下的寝殿前离开,芙蓉园虽然足够大,但自从太子殿下搬来以后,活动范围也仅有这么一小处,这里实在是荒废了太久,若想让芙蓉园恢复往日生机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封令仪不会做这种装花架子的事,他也没打算在此久留。
离太子殿下寝殿稍远一些时,远处小跑来一东宫亲卫,霍七郎看了他一眼,神色稍微缓和一些。
这个东宫亲卫很不寻常,原是尚书令李珀均手边的人,曾和现镇安府督长裴韫共事,是个身手极好的人。
从皇城退到芙蓉园那日,李珀均将此人送到了太子殿下身边,旁的没多说,但霍七郎心里清楚,比起自己,太子殿下的身边其实更需要这样的人。
便像是之前小鸿喜跑到荣园报信时,宁颂委婉表达的,出了事他霍清晗充其量只能当最后一道盾,血肉之躯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霍七郎回神,和来人对视,那人沉声:“汝州录事谭晋已死。”
……
死了。
霍七郎并不太意外,早在圣人下令让太子殿下来芙蓉园“静养”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水火不容的两方势必会有一边彻底将对方吞噬,而水火交融的瞬间所迸发出的余温,足够将一切覆灭成灰烬。
“劳烦想办法让守门的人撤了,不能再等了,”霍七郎暗暗攥了攥拳头,忽然想起了荣园那日宁颂决绝的神情来,他猜想着自己现在也大抵是那般的神情,“别去夹城那边,太明显了,一定有人守着。”
来人领命,迅速离开。
霍七郎转身准备去叩寝殿的门,方走回院子就看到封令仪的寝殿已经掌了灯,他一怔,来不及多想就走了进去。
封令仪穿戴整齐,豆大的幽光为他镀了一层朦胧的光,长眸半垂,像极了宝刹内的金像。
“殿下,汝州录事谭晋已死。”
闻声,封令仪缓缓抬起眼皮,将桌案上的圣旨拿了起来。
当初父皇亲自颁下这道圣旨让身为太子的他辅政,封令仪被仓惶推到了朝堂上,自此数年矜矜业业如一日,每日处理完政务后雷打不动去紫宸殿禀报,事无巨细。
他想要当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太子。
封令仪一直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他想要父皇能在自己禀报政务的时候多看自己两眼、多点两下头,而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嗯”。
荒谬啊。
直到前几天他被请离出东宫时,还特意将当初的这道圣旨揣在了怀中,不知道期待个什么。
封令仪将圣旨随手一卷,而后不再多看一眼,抬头时一副决绝瞬间消失殆尽,恍然便是一脸痛苦悲怆,面上也好似带着忧思过度的青白。
“宫里传来消息,父皇重病,我身为长子,更应该在这个时候回宫侍疾,”他起身向天边遥遥一拜,“列祖列宗在上,恳请感念令仪一片孝心,今破令回宫。”
……
回答他的只有微微鸣响的风声。
封令仪敛眸看着自己的手掌,列祖列宗当然不会回答他,若是大乾的列祖列宗真的在天有灵,哪还会有他父皇高枕无忧的今日。
列祖列宗有眼,也绝对不会让他封令仪踽踽独行至今才逢知己利刃。
数百东宫亲卫随行,从芙蓉园出,一路直奔皇城而去。
东宫亲卫小一半的人都是世家大族的公子,衡量这些人有用与否,自然不是看本领高低的,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当这些人随行太子殿下至皇城门时,把守门的金吾卫吓得惊愕了半晌。
霍七郎开路在前,拿出令牌晃眼给金吾卫扫了一下,二话不说带着人直直走进去。
金吾卫心中一番犹疑,不知是接了什么命令,竟然未予半分阻拦。
顺利的连封令仪自己心中也啧啧称奇。
一行人直奔紫宸殿去,是夜的皇城寂静无声,封令仪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地跳动声,一下一下仿佛在耳边鸣响,攫住他的喉咙一阵阵发紧。
太过顺利了……
封令仪眉头突突直跳,事已至此他不能叫停,哪怕面前的是龙潭虎穴,这条通向地府的幽冥之路他也非闯不可。
镇安府背上了那么大的代价为他扫清障碍,封令仪知道自己不能再摇摆不定。
杀身成仁。
紫宸殿前豁然一片空旷,拂晓的熹微晨光映衬着碧瓦一片夺目,封令仪站在白玉石阶下,盯着长阶上那抹惹眼的暗沉血色盯了良久。
没有人阻拦。
封令仪闭目苦笑一声,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父皇啊父皇,你刚愎自负浑浑噩噩了大半辈子,为数不多的心计如今都用来防自己的血亲之人……
“殿下……”封令仪身边的谋士战战兢兢上前,“不对劲。”
“不需你说,半路孤便觉晓了。”
谋士一怔,愕然不解:“那殿下为何不退?”
封令仪缓缓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我退了,难道让镇安府的人替我送死么?”
谋士大骇,跪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