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再提起她的名字,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彻彻底底地被人遗忘。
如今透过封令仪长身鹤立的身影,皇帝也想起了被自己尘封在记忆中的温美人,从来没笑过的亡国公主却生下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儿子。
和他的母亲相反,封令仪待人温和,从不发怒,皇家威严却不少半分。
……
这样的儿子。
皇帝缄默不语,封令仪没有出声催促父皇答复,静静垂首而立,一如往常无数次那般。
“朕的身子如何,你心里很清楚吧。”
封令仪视线上抬,眸中多了一丝锋芒:“儿臣久居深宫,不在父皇身边,是儿臣不孝。”
封令仪没有再多说什么,看着父皇如强弩之末的状态,他心中升起了一抹哀伤。哀盛世之不幸,哀将士之惨死,哀忠臣之悲……
百种感念,竟没有一种是儿子对父亲将逝的悲切。
求仙问神,追逐长生,所谓仙丹吃了那么多,也该有这么一天的。
皇帝并不知道封令仪宁静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心思,他抬手猛咳了两声,脸上这才因为咳嗽的涨红而恢复了些颜色。
封令仪下意识扶起他,皇帝竟在封令仪的搀扶下起身:“扶朕去御案。”
踱步到内殿,平日空置良久的桌案今天摆上了文房四宝,还有墨迹未干的圣旨。
玉玺亦被搁置在一旁。
封令仪的脚步带上了几分犹豫,他到底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这抹异动的情绪很快就被皇帝察觉到了,他看了封令仪一眼,坐在了御案旁。
“朕拟了遗诏……”他抚摸着遗诏上的字迹,传位于太子封令仪几个字格外醒目,只要玉玺一盖,封令仪便成了天下之主。
封令仪的眸中酿着肉眼可见地难以置信。
“你到底是朕的长子,从你出生起朕就对你给予了厚望,这一点从未曾改变过,”皇帝仿佛力竭,服用丹药过久,近来他无时无刻不被痛苦折磨着,“他们说朕是昏君,宠信妖妃,囚.禁亲生儿子……”
皇帝苦笑一声:“可朕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天下终究是你的。朕痛恨旁人非议之语,怜永王年幼,出生就要面对人间苦难……”
封令仪静默听着,直到人间苦难四个字从皇帝嘴中吐出时,他表情有一丝破裂,无端想起济安堂来。
皇帝还在继续着:“朕只有一个要求。”
封令仪缓缓抬头,看到了笼罩在幽光中的父皇。
他大抵猜测到了父皇会说什么。
果不其然。
“朕要你立誓,有生之年,绝对不可以伤你弟弟半分。”
……
封令仪看着父亲的双眼,脑中想起了那个尚在襁褓中未受半分苦难的婴孩来。
他立誓,父皇将传位于他。
若不立誓呢?
封令仪看了看空旷且半数沉浸在黑暗的紫宸殿,他不想以这种心思才揣度父亲,可理智的弦绷紧,告诉他便是如此。
若不肯,则今日就是他大祸临头之时。
这大殿足够容纳几十精兵,若父皇一声令下精兵冲出来扑杀他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到时候殿外的亲卫闯进来也于事无补。
何必如此呢……
封令仪是个聪明人,他知晓自己是有些优柔寡断,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做些妥协也无妨。
“儿臣发誓,我在世一天,必保幼弟安宁。”
闻声,他的父亲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封令仪这才看到桌上还摆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他的父亲脸上笑容未敛,在一阵猛烈地咳声中拿起了酒壶和杯子,亲自倒了满满的两杯酒。
一杯递到了封令仪的面前。
“和父皇喝最后一杯酒吧,这个家和这个国……都要交给你了。”
封令仪接过杯子,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倒映出的大殿藻井,一时没有动。
清浅的呼吸自鼻息中吐露而出,琥珀色的液体泛起波澜,也倒映出了封令仪的瞳。
浅色的瞳中,最后一抹情绪顿消无影。
父皇最后的一点心计,当真都用来算计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