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郑氏长安本宅坐落在太平坊,寸土寸金的地界住了无数叫得出名头的人物,却也没有哪个有昔日的清河郑氏那般炙手可热的。
只可惜今不如昔,如今清河郑氏的家宅人去楼空,听说前几日康宁侯招惹了什么事在身,连夜顺着水路跑了。剩下的族人想跑的跑不了,被人严加看管在旧宅子里,私下也不知是不是该埋怨康宁侯两句。
如今带队查抄郑氏家产的官兵将太平坊围了个水泄不通。
路过的百姓纷纷驻足,看着昔日繁华皆化作流沙黄土,什么如日中天的三大姓,说倒也是倒了。
……是啊,多少人流离失所,凭什么这些人就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听说没?郑家倒霉喽。”
有人接话问怎么个倒霉法,先前说话的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旁人问他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那人又言城门的告示贴着呢。
原先在宫里当娘娘的那位郑家娘子母凭子贵,本来身为永王生母是可一辈子荣华富贵不愁的,可是据说她这人贪得无厌,圣人因她而重病不起。
说到这的时候,那人压低了声音,再开口时措辞更谨慎了一些。
东窗事发后,她上下打点,然后跑了——
听到这里,众人不免有些唏嘘,有质疑其话语真伪的,还有记挂着圣人龙体的,七嘴八舌问向了最先说话的那人,那人不过长了一张嘴,说话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人潮里,最后他被问得烦了,一甩袖子。
“坊市那贴了劝降郑氏娘娘的告示,都自己去看!”
显然也没有人听见这句话,对于众人来说,他方才所说的“皇家秘辛”便已经足够了,至于更细节的事他们毫不关心。
……
满朝文武皆知圣人病重,由太子监国,有心者质疑其真伪,想要面圣,可还没等进了宫就被政事堂的几位找由头给拦下来了。
任哪个朝臣权利再大,却也越不过他们三位,最后不由作罢。
再加上这几日乱党围城搅得人心惶惶,朝臣的猜忌减轻了一些,纷纷盼着太子能平定危乱。
便是在这个时候,政事堂的三位带着紫宸殿的遗诏出现在了早朝上。
——太子继承大统。
意料之内的结果,众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或许说有异议的已经不在这个朝堂上了,昔日如日中天的康宁侯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那耀武扬威的郑贵妃因图谋皇位、谋害圣人而臭名昭著。
封令仪看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人。
按捺良久他终于坐在了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可他的心中没有半分的喜悦。临危之际,他匆匆爬上了这个位置,若不是逢此乱世,该逃的逃、该叛国的叛国,人人视他大乾为烫手山芋,说不定他封令仪还不会这么顺利。
在其位,谋其政。
封令仪一直恪守这六个字,他心中残存着天真的想法,若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六个字,那天下太平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可惜,谁都没有做到。
就连他也没有。
杀父、杀手足、逼死庶母。
封令仪知道,没有回头路了。
她想起宁颂的叮嘱,于是从龙椅上站起身,面对所有朝臣宣布道。
“朕今日继位,恪守祖训,感念父皇教导。昔日郑氏为祸宫中,弃子出逃,朕顾念手足之情,怜惜永王年幼,其母之罪不应牵连幼子,永王交由千秋殿奶娘抚养至弱冠,保留爵位,供其代代承袭。”
朝堂之上万籁俱寂。
封令仪不去看朝臣们的表情,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大权尽握在手,他要成为英明的君主,百年之后的史书上他要占尽笔墨,留贤明在身。
如今,他趁机宣布郑氏弃子出逃,抢先乱党一步昭告天下,永王还留在宫里。
至于之后乱党再散布流言或者怀抱襁褓来叩门的话,那都不重要了,无论怎么走都不会是死局,只要不是死局,就有翻盘的机会。
宁颂要借他的口告诉所有人——真永王在宫,之后的阿猫阿狗都是假的。
假冒皇亲贵胄只有一个下场。
死。
·
“乱党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裴韫说道。
“我知道,”宁颂仰面倒在练武场的地上,此时已是凌晨,整座长安城寂静无声,“后手也准备好了,既然颠倒黑白,那就颠倒到底。”
说到这里,她唇边留了一抹苦笑:“只是我这这么做,是不是太狠毒了?”
这样一来,那还没真正认识这个世界的生命就被她定下了死刑,棋局之上的弃子有什么下场不需要言明,他们这些在乱世征伐的人心里都无比清楚。
宁颂有些恍惚,她惊惧自己的恶毒心思,一面坚定地告诉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一面又有个声音在撕扯着她的良心。
稚子无辜。
“……或许这就是我的孽,百年之后,都会报应在我身上的。”
裴韫屈着一条腿坐在上,嘴里叼着一根枯草,转头散漫地看了宁颂一眼。
他挨到后半夜也没睡着,索性披上衣服起身在庭院里走了两圈,无意听到了长刃破空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