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陛下去给殷太后请安时,听殷太后抱怨过后宫太过奢靡,殷太后说先帝还在时她顾忌颇多放不开手脚。
那时林福留了个心眼,将先帝还在时的分例翻看了一遍。
如今正巧陛下问了,他答:“回陛下,拿章元元年七月来说,先帝分例菜肉共计五百六十七斤,阖宫娘娘那儿要用掉约两千斤……”*
封令仪没说话,紫宸殿内针落可闻。
他记得母后当时手握协理六宫之权,她管不到父皇那,又有郑贵妃制衡,她也只能暗示各宫的宫人节省开销。
这两千斤还是节省之后的开销。
“各宫上下加起来不过十几个主子,要用掉两千多斤的菜肉,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的吃到了人的肚子里的。”
林福听得也是一阵肉痛,他日日跟在封令仪的身边,何尝不知前线战事吃紧,战士们风餐露宿,甚至还有克扣军饷之类的事发生……
别说那些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们,就他久居深宫听来都觉得心寒。
想到这里,林福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御案旁的封令仪看了他一眼,又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吩咐下去,从今日起朕的桌上不准超过十道菜。记得一定要让母后那边知道。”
林福有些错愕,从没听说过哪位万岁爷会将自己的御膳削减到十道菜左右的,传出去会不会丢了皇家的脸面。
他有些犹豫:“林福斗胆,陛下,十道菜是否有些少了?传出去可会丢了会皇家颜面哪。”
封令仪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百姓流离失所,战士斧破斨缺的,皇家就有颜面了?”
“百年之后,还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是,陛下圣明,”林福行礼,又请示道,“那今天这三十六道菜再加上几个娘娘送来的十道菜……请陛下明示。”
封令仪透过窗棂去看外面乌沉白茫茫的天色:“那十道菜从哪来的回哪去,御膳房的菜都给各宫分了吧。”
“陛下不用早膳吗?”
“朕的爱卿们就要来了,他们每日肝脑涂地浴血奋战,朕连一点力气都没出,还吃什么?”
……
林福退下了,空荡荡的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封令仪起身走向内门,抬手轻轻抚摸着门上的花纹,而后用力重重一推,一束幽光笼罩着他的影子,自他身后打在那隔开的空间里。
这里的陈设和父皇在世时一模一样,封令仪刻意保留了原样,没叫人动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那张御案上还摆着两杯落了尘的酒盏,一如他父皇在世时的最后一日。
曾经就在这里,他的父皇用九曲鸳鸯壶——一半装了毒酒,一半装了琼浆,准备亲手了结他封令仪的生命。
很多次,封令仪都在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为了什么。
他幼时没得到娘亲的一个亲吻,没得到父皇的一眼施舍,他的亲娘温美人成日坐在空荡荡的寝殿内望着那棵繁茂的银杏树,美丽的眼睛留不住一丝的神采,直到银杏树枝繁叶茂,夜晚月明风清时,她的朱唇噙着一丝微笑,带着超脱的了然。
一个人生来背负着命运的枷锁,得不到所有人的期盼与祝福,住在冰冷的囚笼里,从诞生之日起就宣告着他那战士一般的生母的溃败——
后来,嫡母说,我要你一步一步走向至高之位,成为天下的太子。
天下的太子啊……
幼时他只听到了太子,如今才知道那“天下”二字有多重。
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成为了太子,成为了帝王。
冕旒加冠,龙袍加身,封令仪手中提着的是心怀鬼胎的肱骨栋梁,掌握的是满目疮痍的江山。
亲手杀死了生父还不算,未来,他还要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弟弟。
封令仪闭目深吸一口气,转身不再对这里施以一眼,亲手锁上了这道重重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