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中。
紫宸殿的偏殿内,封令仪端坐在罗汉床上,他平日信赖的朝臣便坐在他的眼前,简明扼要地向他将战场上的事又复述了一遍。
在听到宁颂生擒了广贤督军后,封令仪的眉梢爬上了些喜悦,但紧接着他便看向了安静坐在那的宁颂,语气中难掩关怀:“可伤到哪了?”
宁颂闻声下意识抬头,瞬间对上了封令仪那双好看的眼睛,她霎时怔了怔,旋即明白了封令仪这一句问询并不是例行公事。
她的心中浮现起了复杂的情绪,想要抬手摸一下自己的额角,但终究忍住了。
宁颂清楚,自己的额角那里留下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疤痕,那是先帝尚在时,用一册竹简砸来时留下的。
……
子不似父。
封令仪这个人——
从前他手上干干净净时,也总会向人捧出一颗热腾腾的心;现在他龙袍加身手染鲜血,一双瞳也藏不住半分的阴暗。
“多谢陛下记挂,”宁颂起身行礼,“臣无事。”
封令仪弯了弯眼睛,眼看着宁颂重新坐了回去后,才移开眸子看向了那空着的位置。
那本是给长宁将军留出来的,可长宁将军在自请守在光化门,不敢离开半步。
忠臣之心难得,封令仪敬他重他。
于是长宁将军派了自己的军师前来。
除了这位军师宁颂面生外,剩下的倒都是熟人。李尚令、霍侍中,余下的便是宁颂和裴韫这两个镇安府的人。
换做一两年前宁颂在这种场合还会觉得自己完全不够看,但经历诸多磨炼后,她摒弃了在长安行走时留下“以品级身份论长短”的看法。
在这个时期若是还因为对方身份品级高于自己而选择盲从对方的话,假以时日便都可以脱了乌纱帽滚蛋了。
“……那广贤督军可交代了什么?”李珀均轻咳一声,目光落在了宁颂和裴韫的方向。
宁颂和裴韫互看了对方一眼,最终开口的是裴韫,他也没说什么虚词绕弯子:“宋士将种种酷刑都用遍了,那广贤督军什么都不肯交代,说得最多的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从进镇安府的地牢到现在,广贤督军一共被关押了五天。宋士惯会审讯,一般经他手的刑犯受了几种酷刑就会开口全交代,少有些硬骨头受不了酷刑一头撞死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但最罕见的就是广贤督军这样的人。
面对酷刑,眉头不皱,一声不吭,除了咬得自己嘴皮鲜血直流外,便没有一点旁的表现。
前脚宋士行刑,广贤督军受不住一会儿就晕了过去,后脚宫里的御医就提着药箱去止血救命。
直至最后,宫中的御医将宋士叫出了地牢,低声和这位鬼见愁说了一句。
——宋总旗,乱党体弱,经不住这么折腾了,再这么下去,只会要了他一条命哪。
……
想到这里,宁颂忍不住刚叹了一口气,立刻就收到了李珀均的注目。
宁颂不似从前那般见他就又恨又怵的,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后也仅仅是抬头一瞥,四目相对的瞬间李珀均若有所思地移开了视线,端起了一盏温茶啜饮一口,脸上露出了旁若无人的自得。
怪会拿腔捏调的。
殿内寂静了一会儿,长宁将军手下的军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封令仪,而后郑重其事地站了出来,行礼请示道。
“陛下,前日乱党以箭传信,请求与我军和谈。”
说完,那广贤军师将随身携带的信件拿了出来,官宦林福即刻上前,复又将信转交给了封令仪。
薄薄的信纸被封令仪捏在手中,他飞速浏览了一下信上的内容,罕见地露出了一个冷笑。
“当真是好算盘,广贤军的人想要将和谈的地点设在城外六里处,他们会带着所谓的永王和我们交换,”封令仪抬起眼皮,将信递了出去,“你们看看。”
信最先落到了李珀均的手中,他目光触及到信件的刹那,表情便黑如锅底,随后又将信交给了霍侍中,一向和颜悦色的霍侍中表情也不遑多让。
裴韫接过信件,和宁颂肩挨着肩看了一会儿,他们两个倒是没像政事堂的两位一样露出极为明显的憎恶,刹那间思绪百转千回,却也没有什么妥善的对策。
“广贤军混淆皇室血脉,绝不能让他们的计策得逞。”开口的是李珀均,他的语气十分笃定,目光亦是坦坦荡荡,毫无心虚。
饶是封令仪闻声霎时也有些闪躲,广贤军手中的才是他的亲弟弟……他倒是做不到李珀均一般云淡风轻。
霍侍中叹了一声:“话是这么个道理,但……如何能‘一劳永逸’哪。”
所谓一劳永逸即便不用言明,众人也心知肚明。
广贤军手中的永王必须死。
广贤督军也绝对不能安然无恙地回到他们当中。
宁颂摩挲着杯盏,看着瓷器上面精致的纹络,脑中思绪翻转一刻不停。
裴韫曾经说过,广贤军的统领——元姓的家族曾是西域有名的豪杰,揭竿起义以来元家代代以统领广贤军为己任,势不推翻朝廷不罢休。
他们俘虏的这个督军显然也是元家的一份